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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两行简短的文字,把我带到了一条路上。

上金刚墩,十里。越五蒲岭,十里。过三十六湾,十里。入蒋洋,十里。下溪心,过杜家,十里。

透过《福鼎县乡土志·道里》,千百年间穿梭于福鼎磻溪的官道跃然纸上。我沿着这份古老的文字地图,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福建省福鼎市磻溪镇五蒲岭。

地上,一条不规整的石头铺成的古道出现在我面前。天上,难辨晨夕的云海茶壶压盖似的罩着视野。身边,似有若无的茶香和薄雾与我款款周旋,势要让我打开全身毛孔放松下来。难怪唐人齐己有诗言:“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

现实的“芳烟”会从指缝溜走,但洋溢“芳烟”的白茶在五蒲岭唾手可得。18世纪末,福鼎人林圣松在太姥山西麓的五蒲岭,得遇白茶中的“福鼎大毫茶”母树。而早在唐代“茶圣”陆羽的《茶经》里,太姥山便已有白茶山之称。在五蒲岭,春山上的绿色都取自茶树的春衫。

采茶的茶农也有属于自己的“春衫”:斗笠加雨衣。趁着雨势渐微,茶农在茶树旁埋头苦作。他们静默着,成全游人眼里一道道茶乡风景。我沿着看不见尽头的古道一步步走着,又遇上了另一幕风景:几位老婆婆担着扁担在古道上行走,她们彼此攀谈,口中的福鼎话在山林间回荡着,像一首难辨却动听的歌谣。

她们担着的是茶吗?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百年之前,这条路上的人影,肩上如出一辙的一条条扁担,担的是茶。古人好茶,从唐至清,随着福鼎白茶的名声传播开来,如何将白茶送出福鼎、送到人们的茶杯中,变成了福鼎人的一个巨大难题。

福建一带的丘陵山地,注定了白茶要想远行,就得先迈过家乡的一座座高山。从愚公移山的神话可知,在山间开道,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们和草木谈判,终于,用双脚在山上争出一条条肖似勾连的扁担的蜿蜒官道。

这一条官道走得很远,贯穿闽地,联通浙南。白茶是福建官道福鼎一段最火热的主角,它和铁观音、茉莉花茶、大红袍一起,在这座道路舞台上同台献艺、余音绕梁,在神州、远洋风头无两。

然而。再热闹的戏,也会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天。我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石头拼凑出的石板路开始断了,前路要么荒草丛生,要么被摩托车碾过的车辙替代。新的路取代旧的路,只留下一段段无言的古道。游人取代挑夫,我一路欣赏着当年挑夫和茶农无心欣赏的好风景。

太姥山的山线在天边若隐若现,始终不肯摘掉面纱。紫藤花呢,靠在树与树之间,慵懒地垂下紫色的裙子。害羞地藏在路途中的乌饭树,长着碧绿的叶子。乌饭树叶捣汁制成的乌饭,我早些时候在福鼎品尝过。

当然,还有茶。每走一段路,我就会在路边发现一棵被遗忘的不成群的茶树。它们或许也是五蒲岭“福鼎大毫茶”的后裔,又或许繁衍自其他福鼎茗茶,我愧不得知。但我行走在古道上,路过地面一片片干枯后身体发白起绒的叶子,便不免为这些“古道遗白”感到惊叹。

时间会流逝,道路会荒废,但草木有情,茶树们始终任劳任怨地守卫着这条古道。我想不通,那些不辞辛苦的茶农、挑夫们和这一棵棵茶树,到底谁才是最初传递出这份精神的老师。

在一处荒废的砖石建筑旁,我又找到了白茶和挑夫们留下的痕迹。金刚亭曾是官道上的路亭,来往行人都能在这里讨杯茶喝,休息片刻。古道荒废,路亭随之寂静,留存至今的只有年代久远的建筑,以及似乎还萦绕在木梁之上的袅袅茶香。

金刚亭是古时金刚墩的残留。“上金刚墩,十里。越五蒲岭,十里。”金刚亭和五蒲岭间的十里距离,让我从磻溪镇走到了白琳镇,古时一个时辰的脚程。白茶从唐朝走到如今,走了千余年的一个时辰。

福建的春天太多雨了,轰隆一声春雷,雨在电闪雷鸣之前到来。我站在屋檐下避雨,恍惚间突然明白,春雨和春雾,是将整个白茶古道泡成了一壶茶,预备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将千万块茶饼间被压缩的故事娓娓道来,而渺小如我,只是其中一片舒展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