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陂位于福建省福清市龙江中段,始建于唐天宝年间(公元742年—756年),故称“天宝陂”。其坝体长216米,高约3.5米,其中150米为唐至明代所修旧坝。天宝陂选址精妙、结构先进,在宋代就采用浇灌铁汁的方式加固坝基,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大型蓄淡拒咸水利工程,见证了福清从一个斥卤之地变为全国百强县的发展历程。时至今日,周边城市建筑林立,但天宝陂依然保存古有的工程布局,灌溉着下游1.9万亩耕地。2020年,天宝陂成功申报为世界灌溉工程遗产。
有一只白鹭,正在一陂秋水间翩翩起舞。
秋冬,流速渐缓的龙江水微微打湿了鸟儿的白色羽翼,可它半点不在意,兀自在一块块墨色条石中来去穿行,不自觉点染出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白鹭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它的双足最后落在我身边的一块题字石头上。
这里是天宝陂。
这一道道其貌不扬的长陂,其实是古老的大型蓄淡拒咸水利工程。虽然与白鹭给人的惊艳相比,那一块块条石乍看显得有些黯然,但台阶式长陂形成的小“瀑布”、江上立满芦苇的沙洲,分明是与律动相对的另一种静谧的美。
白鹭没有飞远。天宝陂这一带,分布着上百个白鹭族群。良好的生态环境、咸淡交汇的水质,让此地成为白鹭钟爱的家园。它们有的在空中翩飞,有的在江上埋头觅鱼,还有的单足立在陂上,仿佛在为下一次起舞蓄力。不过,它们各自静好的局面很容易被打破——只要有一两条鱼儿从上游淡水向下“争渡”,龙江之上,便能欣赏到“惊起一滩鸥鹭”的盛况。
白鹭是极眷恋水的,人亦如此。因为水乃万物的生命之源。自古以来,人类傍水而居,足迹从黄河与长江,蔓延到天宝陂下的龙江。如今,龙江一岸是绿意盎然的玉融山,一岸是人口密集的福清市区。它宛如福清市的主动脉一般,为两岸和下游输送着宝贵如血液的水源。
在我来天宝陂的路上,有不少农人正埋头在田野间收割晚稻。来时的我,尚未把田地两侧潺潺不绝的水渠与目的地联系起来。天宝陂旁的龙江水文化公园里,孩子指着来去自如的白鹭惊呼,写生的学生架着画板,描绘龙江上摇晃的芦苇……
无数人受惠于如今的龙江。谁能想到,千余年前,眼前的这条江对福清百姓而言,却堪称一条恶龙。
我站在郎简亭内,远望着秋冬季节龙江相对干涸的躯干,脑海中回忆起龙江夏日江水滔滔的模样。水流是无常的,千百年前,福清虽处龙江下游冲积平原,却罕见平原地区“稻花香里说丰年”的盛景。秋冬两季江水干涸,不宜农耕的海水倒灌而来;丰水期则水满为患,江水冲垮屋舍,摧毁农田。
如果把龙江上的故事写成一本小说,那天宝陂定是应运而生的主角。它一改福清往日的凄凉景象,在这块“有福之地”,开启了属于它的“天宝纪年”。
唐天宝九年(公元750年)左右,长乐郡刺史高璠决意在此修建一处拦水大坝。据说,最初的最初,人们用竹笼拦水,打下木桩,再采来山石围堵。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轮回,龙江上终于出现了眼前长陂的雏形。
乍然知悉这段历史时,我惊讶于其中的一个词——竹笼。“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歇后语尽人皆知,即使是编织再密的竹笼,也很难完全挡住来势汹涌的江水吧?可细思一番,当时物资匮乏,取用竹笼,或许是难得的权宜之策了。
不知经历了多少曲折,天宝陂终于落成。从此,龙江一年四季的水旱难题被初步解决。上游的淡水被天宝陂积蓄在身后,下游的咸水被天宝陂拦截在身前。天宝陂的臂膀可真宽阔啊。千余年了,它仍勤勤恳恳地守卫着这片土地。
即使中途无数次被江水冲垮身体,只要有人记得它,天宝陂便能再次挺起脊梁。史书中,天宝陂修护过无数次,较为出名的两次,出自两任福清知县之手。一是郎简疏浚修堤的功劳,二是庄柔正使用铁汁巩固天宝陂基底的壮举。郎简为它清理了身上的积痛,庄柔正则用钢铁重塑了它摇摇欲坠的脊骨。
在福清百姓的血汗中,天宝陂一次又一次重获新生。而被古人运用千般手段维护的天宝陂,也成为人们如今还在参考的水利技术活化石。
我学着白鹭,走上天宝陂的条石。枯水期,朝下游去的流水缓缓,甚至淹不过我的鞋子。我学着白鹭,站在天宝陂的正中,身后是福利万家的淡水,身前是秋冬咸水回潮、芦荡丛生的沙洲。我学着白鹭,让思绪飞上空中,俯视弯弯如月的天宝陂和两侧泾渭分明的情景,倏忽一惊,眼前的一切,不正暗合了中国古代哲学中的阴阳调和吗?
我的思绪被打断了,“罪魁祸首”是一只不怕生的白鹭。它掠过我的眼,张开黑色的长喙,低声叫着,仿佛在嬉笑我,只因我先前误解天宝陂的大道无言。我羞愧极了,顺着白鹭张开双翼驱人的动作走回岸上,走向天宝陂孕育的天地、人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