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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大漈,这名字,一听就觉得是个好地方。这地方,既以“云中”为名,想必在高处。大漈,则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江南的秀润已隐隐浮现。这么一个水云间的地方,是要去走一走的。

果真在高处啊,车子拐进盘山公路后,转了一个弯还有一个弯,往上往上还往上。九曲十八弯,盘盘复盘盘,许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难怪这里被称为“云中”,这片海拔1000多米的山中盆地,四周高山屏障,千米以上的山峰就有50余座,常年云雾缭绕。难怪有诗人说这里“层崖远上最高山,十里平畴碧几弯”,也难怪光是盘山路,就要开约莫一个半小时。

佳山水是预期中的事,且按下不表。意外的是这里的古树、古寺、古桥。“柳杉王”当之无愧地占据了村庄的“C”位。它很老,比村庄还老,至今已1500多岁了。它很大,胸径达4.47米,树围13.4米,九个汉子手拉手才能合抱。它很高,原高47米,即使主干被雷击截断削去大半截,还有28米。它很顽强,岁月不能奈何它,雷击不能奈何它,火烧也不能奈何它。历尽沧桑后,它依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让人讶异的是其主干是空心的,空洞如井,底似小屋,可容30多人,即使在里面放四张桌子,也铺排得开。这棵历劫而生的“树坚强”,让人不能不心生敬意。

在这里,古树是你时时刻刻的遇见。除了“柳杉王”,你还会在时思寺遇见古柏,筋骨毕现,夭矫的身姿,有一种与岁月较劲后的力与美。在明代梅氏太公墓旁,你会遇见四棵树龄超过500年的大柳杉。柳杉、油杉、黄檀、银杏、柏树……200余株古树名木,静静演绎着生命的传奇,诠释着大漈的悠远,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在这里乃是天经地义。

和古树一样古老的还有时思寺。从其始建年代宋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算起,差不多有900年了。从其建筑构件上的题记“元至正丙申”(公元1356年)算起,也有近700岁高龄了。时光荏苒,宋元木结构建筑,在国内已凤毛麟角,在多雨的南方更是罕见。时思寺保存至今,说是奇迹,亦不为过。明代是古寺的盛期,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鼎鼎大名的刘伯温为它题写了门额“时思道场”,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改院为寺。清代,古寺数度重修。

寺前,有一幼童塑像。时思寺的缘起,就与他有关。幼童名梅元屃,六岁时祖父去世,请求父亲在祖父墓旁建一墓庐,守孝三年,日夜不离其侧。有宋一代,劝孝之风盛行,推崇“以孝治天下”。宋高宗闻报,为之动容,于绍兴十年旌表梅元屃为孝童,守墓庐则赐名为“时思院”,意为“时时思念祖辈”。时思寺能穿越时空,成为国之瑰宝,恐怕与“孝”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不无关系。时思寺的分量,某种程度上,也是“孝”的分量。

“隐隐寺藏红树里,沉沉钟出白云间。青缠墙壁藤萝古,翠映峰门松柏间。”掩映在古树间的古寺,古意盎然。时思寺由南北两组建筑群组成,南侧为寺院主体部分,包括山门、钟楼、大殿、三清殿及马仙宫;北侧为梅氏宗祠,包括祠门、前厅、序伦堂和报本堂。大殿、钟楼是佛教建筑,三清殿、马仙宫是道教建筑,梅氏宗祠是儒家思想产物,“寺祠院三观同址、宋明清三代同堂、儒释道三教同炉”,蔚为奇观。

寺院的个性,在山门处已露端倪。山门是低调的,不像别的寺院位于中轴线,而是旁侧开门。山门也并不高大,小小的一个。然而在这低调之中,却显露出一种内敛的奢华。山门三开间,牌楼式,明间以斗栱双向承挑出檐。斗栱用得大胆,居然一下子用了五层,层层递进,丰富了视觉效果。斗栱下的那对木质抱鼓石也好,优美的曲线,雕镂精致,仿佛两把相向而立的琵琶,恍惚间似有悠扬清越的古韵泠泠淌出。钟楼高约13米,三层楼阁式,歇山顶,为寺院最显眼的建筑,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它的飞檐翘角。大殿是时思寺建筑群中年代最早、价值最高的古建筑,重檐歇山顶,殿身面阔三间,进深二间,构造形制保留宋元及明代建筑手法,建筑构件镌有阴刻题记及墨书、彩画。三清殿与马仙宫都是清代建筑。马仙宫的藻井让人眼前一亮。一组又一组斗栱如花般绽放,承挑着一个又一个技艺精湛的藻井,煞是好看。马仙宫不是寺里的“土著”,而是后迁入寺内保护的,然其建筑与时思寺一脉相承,供奉的又是“孝仙”马夫人,与以“孝”立寺的时思寺在一起,亦是妥帖。

梅氏宗祠创建于明,前后三进,依次递高而建。祠堂讲究多多,故事多多。建筑沿中轴线次第抬升,寓意梅氏子弟一代比一代优秀,步步高升。祠堂走偏门而不开正门,是因为梅家一直没有出过状元,就希望正门可以留作“状元门”,以激励子孙勤学。口口相传的“木马择匠”的故事充满了智慧。据说,当初为了建好这座宗祠,梅氏家族事先召开竞标大会,让竞标的工匠每人做一头木马,完工后将这些木马在沐鹤溪里浸了三天三夜。三天过后,只有一位师傅做的木马拆开后榫头是干的,证明其技艺高超,榫头与榫眼严丝合缝,竟一点水渍都没有渗进去,人选遂定。真是智慧与智慧的碰撞。让人称奇的是,建成的祠堂做到了“三无”——无鸟雀做窝,无蜘蛛结网,无尘土落户。祠堂的大横梁也奇,长13米、直径米余的巨木横梁,用了什么起重装置才将它架上去?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古桥是另一大看点。古桥有二,皆为清代廊桥,一名胡桥,一名护关桥。胡桥的特别在于它的多功能,与其说它是一座桥,不如说它是一座屋。桥中间为戏台,还被用作商店、办公室、老年人活动中心等,除了交通功能,连文化娱乐、经济贸易、人际交往等也被一网打尽。护关桥的特别在于它的三层楼屋,其价值,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身份已为其说明。桥正当村口龙溪和沐鹤溪交汇处,如屏障一般控扼着水口,故有“护关”之名。第一层关帝庙,第二层文昌阁,第三层魁星楼。大漈人关于人生理想的诉求,都在桥上了。三层三檐,屋面层叠起伏,如凤凰展翅。

风景太多,无法一一细数。但怎么着,也不能落下大漈里的那个“漈”。“漈”名“雪花漈”,出时思寺,沿沐鹤溪上溯可至。漈,瀑布也,溪水汇流,顺着百米高崖扑出,哗然飞泻,迸散成万朵雪花,“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美哉,壮哉!徘徊其间,人世俗尘,为之一洗。

那么,这个好地方到底在哪里?它就在:浙江省丽水市景宁畲族自治县大漈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