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来森

夏日，快意事之一：缘溪行。

溪，水不大，极清澈。溪，要弯曲，如蛇蜿蜒。溪岸有树，最好是垂柳，不宜过密，疏疏落落，有层次感。水边有草，水草丰茂，绒绒可爱。

一个人，缘溪而行，在早晨、黄昏，或者朗月下，都好。

缘溪行。踢踢踏踏，踩过水边草丛。草深，草密，草花开。人行草丛中，脚下发出轻微的唰唰声，如喃喃私语。草柔软、丝滑，衣袂擦过，脚下绿了，裤脚绿了，草香沁人心脾，连一颗心也被皴染得香香的。

树上有蝉，哗然蝉鸣，如阵雨飘洒，禁不住举首仰望：柳树枝叶上，晴光浮漾，散发出青碧熠熠的光。蝉声，便是这晴光里盛放的花。细细品味，你会觉得溪岸边的蝉鸣声，似乎格外清脆、响亮，带着一份特别湿润的流韵。

想来，一定是这清澈的溪水，润泽了蝉鼓动的鸣箱。

走得累了，不妨停下来。在岸坡的青草上、柳树下，躺一阵。身边，是青草，是草花；头顶，是柳树，是青天；脚下，则是潺潺流动的溪水。这样的环境，真是一种诗意的存在，一种浪漫的存在。

你被青草香包围着，被草花香萦绕着，你是大自然一赤子。仰脸看着头顶上的柳树，看鸣蝉在柳枝上蠕蠕而动，看青天一片、一隙，一些细小而美好的事物，让你怦然心动，亦是一份美好。

不想躺下，不妨在水边站一会儿，或者蹲一阵。你可以静心观水，看溪水哗哗而下，清响如歌，波泛如舞。水极清澈，水底砾石，历历在目，快人心意。一些水草，被流水冲洗着，拉成一缕一缕，似牵连不断的思念，让你神思悠然。

水中有鱼，不大，多为鲦鱼。似麦穗，扁平的身体，长长的，脊背鳞红，阳光下，灼灼闪光。它们总是成群出现，一群一群，浮游环绕，灵动极了，也快活极了。情不自禁，你会想到柳宗元《小石潭记》中的那几句话：“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此虽溪，而非“潭”，但其情致，却是庶几乎近之也。情不自禁，你也许还会想起庄子与惠子的“鱼乐之争”：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到底是有点“我执”，他不知，庄子的“鱼之乐”，其实就是“人之乐”，庄子是把“人之乐”投射到“鱼之乐”上了。

执于格物明理，有时候，就失去了一份生命的浪漫。

朗月的晚间，你缘溪行，当别有一份情致。

天，不再燥热。尤其是在溪岸边，溪水吸收了白天的热量，缘溪行，扑面而来的，就是一份凉爽，一份清清澈澈的凉爽。青草涩涩的味道，更浓了。花香馥郁，清芬如水，在流淌，在弥漫。

神清气爽，你顺着溪流放眼望去，一条弯曲的小溪，竟然成了一条月光的河流，明晃晃，溢着耀眼的银光。除了眺望，这时，你最好学会倾听：倾听一条小溪潺潺的流淌声，月下窃窃，如私语；倾听一溪蛙鸣，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是月下最响亮的歌；倾听草丛中唧唧的蟋蟀鸣叫声，相对于蛙鸣，这就是一种低吟，在如此月光下，生发出一份幽俏的情味；月光太亮，偶或，蝉也会霍然而鸣，一阵响过，戛然而止，重新把这个月夜送入幽静之中，也是一份别样的感受。

水中，鱼儿觅食，唼喋有声。那声音太小，你得用心去听……

缘溪行，一次行走，就是一次洗涤和净化。在这个夏日里，你的内心，就会多一份清澈，多一份明亮，多一份灵动和活力。你的胸中，就会储下一腔滋润，使你的心灵，永葆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