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子
从窗口望去,紫藤已收起了它的紫裙,换上了绿裳。春天已到尾声,夏天就要登场了,时序之书,翻到了立夏这一节。
立夏,在我的家乡浙江台州一带,照例是要吃麦饼的。台州人把立夏称为“醉夏”。民谚有云:“醉夏呒麦饼,白落做世人。”意思是说,立夏这一天,如果吃不上麦饼,那就白白做一回人了。
立夏吃麦饼之俗始于何时,已无考,想来其历史是相当久远的。台州是戚继光抗倭的重地,在民间传说中,麦饼是人们特意为戚家军准备的,薄面饼裹上各种食材,既美味营养,又便于携带。清乾嘉时期,台州名士戚学标在其所编《台州外书》中,留下了“立夏以薄饼裹肉,菜渗苦味啖之,谓之醉夏”的记载,可见至少那时已有此俗了。
麦饼在台州各地称呼不同,有称“食饼筒”的,有称“麦油脂”的,亦有称“饺饼筒”的。细而分之,麦饼有两种,区别在饼皮,一白一青。白的通常称为“食饼”,或有写作“拭饼”“席饼”的;“麦饼”倒成了那种青色饼的专称。白色的饼皮制作较为简单,将麦粉调成浆状,用手抓一面团,在平底锅上一圈圈拭匀成圆饼状,翻面烙熟即可。青色的饼皮制作就要讲究多了。饼皮的青色多来自两种原料:地莓或苎叶。地莓学名鼠曲草,生于山野之间,即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提到的黄花麦果。老辈人做麦饼爱用地莓,认为用地莓做的麦饼更香更韧。确实如此,地莓麦饼独特的古早味携带着山野清香,是无可替代的。然而如今野生地莓已不易寻得,苎叶则比地莓易得,一般人就多用苎叶汁来为麦饼着色了。
旧时,做麦饼是家庭主妇的看家本领,如今,麦饼大街小巷都有出售,买就是了,主妇们着力的,是“馅头”。“馅头”极丰富,称得上是“宴”的水准。主妇们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买、洗、切、炒……在忙碌中自有一种仪式感。等“馅头”上桌,往往有十来碗。旧时物资匮乏,人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好的,形容菜肴丰盛,也不过是“吃八碗”罢了。这样想来,民谚“醉夏呒麦饼,白落做世人”也就能够理解了。从另一个侧面,这也可以说明人们对立夏的重视。
“馅头”依据各家喜好,各有不同,但炒面是必备的。包麦饼时,铺炒面是第一步,放在最底层,接着再往上放其他食材。炒面通常是咸菜炒面,咸香可口,经济实惠。把炒面放在最底层,自有它的道理。炒面比较干,其他“馅头”难免带点汁水。炒面打底,可以吸收汁水,一则口感更佳,二则避免汁水过多使饼皮破裂。“馅头”里,炒蛋与猪肉通常不会缺席,可以单做,也可以和其他食材搭配做。炒蛋通常单炒切成丝,也可以和韭菜等一起炒。猪肉单做,可以白煮,也可以卤制,切成肉片或肉丝,混搭的话和洋葱或者红萝卜一起炒,是最普遍的选择。其他常用的“馅头”还有绿豆芽、豆腐干、土豆、茭白、猪肝、虾仁、黄鳝、墨鱼等,不一而足。关于“馅头”,有人曾总结了其中奥妙:“无鱼不鲜,无肉不油,无蛋不香,无绿豆芽不松。”真乃得其味也。铺“馅头”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则包裹不住,饼皮容易被挤破而散架,太少则口感不佳不好吃。“馅头”铺在饼皮中间,上下都留出空隙,以便包卷。
铺好“馅头”,最后一步是卷饼。用外侧饼皮把“馅头”全包住往里裹,再把下端留出的饼皮上折,兜好底后继续卷,不一会儿,一筒麦饼就包好了。旧时乡人《立夏节》竹枝词云:“食饼筒筒像卷篰,豆芽小菜炒麸筋。”是其传神写照。左手托住筒底,右手扶住筒身,一筒在手,一口下去,鲜美、香韧、清甜、爽脆……各种滋味瞬间在舌尖绽开,“姹紫嫣红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