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曙霞

当我在纸上写下“小寒”时，凛冽的风放牧天上的云，一团团，一捧捧，阴阴哑哑，仿佛怀孕的肚子，让人疑心，再过一会儿便要产下一蓬蓬的雪。

一株老蜡梅风中摇曳，遒劲的枝上端坐蜜蜡般的朵，那朵甚是可爱，小小的，透透的，薄薄的。香从蕊间溢，止也止不住，流到地上，落到草丛，飘到空中。香，真的很香，凛冽的风打着漩涡，“哗”的一下，那香跌到一丈远。人们耸耸鼻，就着阴阴的天光，远远地看到一株蜡梅开得热闹，抬抬手，割一把香，带回家下酒。

酒在哪儿？小火炉上热着，噗噗噗，喷着劲道的气。略靠近闻一闻，微醺地醉了。小寒宜饮酒。母亲说，自家酿制的红酒，琥珀晶莹，醇美喷香，外头买不到。我不善饮，却喜酒香弥漫的家，香香的，暖暖的。有什么在心里一拱一拱，拱出一枚“亲情”的小芽。

天色越发暗了，风又猛烈一些，云黑着脸，似乎随时要掉下来。扭开家里的灯，晕黄的光充盈房间。灶上的锅传来细细的香，是炖了几小时的羊肉汤，想起俗语“三九补一冬，来年无病痛”，心里暖了又暖。

母亲将鸡蛋打入红酒，天上的云撕开一道缝，白白的“蝶”从缝隙里涌出来，千只，万只，千千万万只，翩翩而落，姿势优雅。

“雪，落雪了！”谁家小儿在路灯下扑“蝶”，捏住一只，化了，再捉住一只，又化了。他是不信的，一定要捉一只送给房里的妈妈。

母亲系着围裙，添着柴火，搅动热汤。小寒，小寒，添些被褥吧，制些方膏吧，存些蔬菜吧，腌些萝卜吧……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件件都占当妈的心思。此刻，她闻着浓郁的羊肉汤，心里不免得意，尝一口，露出满意的笑。

吃饭啦！酒肉碗碟，一一摆好。家人围坐，灯火可亲。咪一口小酒，吃一口肉，说几句闲话，聊几句家常。身子暖和了，手脚也暖了。

出门看雪，有人在守摊，街角巷道，烤番薯的、糖炒栗子的小摊错落而设，一股甜香遇到另一股甜香，搓成一道绳，穿过密密的雪，将你结结实实地捆绑。小寒日，落雪天，吃一个滚烫的烤番薯，剥一颗粉糯的炒栗子，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这边跺着脚喊冷，那边捏着耳朵嫌烫，一个烤番薯，左手换右手，吃得嘴角乌黑，却舍不得丢，这软糯的甜，将人的心濡湿。

也就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小寒时节，奶奶提着火笼给你烘手，你将芋头丢进炭火，烤得噼啪响，过一会儿捞出来吃，半生不熟，吃得满嘴乌黑、津津有味。

你又想起，小寒时节，你偎着外婆剪窗花，剪出羊，剪出鸡，剪出牛，剪出吉祥如意，剪出福气盈门。外婆说，小寒至，年关近，剪个窗花迎新年。

你还想起爱花如命的爷爷将一盆新买的水仙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八仙桌。叶儿一抽一抽，花儿一叠一叠，堂屋照得亮堂堂。最是那香，满屋子跑，沾在桌椅，覆在棉衣，吻过脸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却欢喜得很，恨不得将香兜满衣袖，满村子跑。

你是想把花香送小伙伴们闻一闻，却看到池塘结了冰，胆大的娃娃在冰上遛弯。你是不敢的，小心地敲出一块冰，对着中间吹气，吹出圆圆的小洞，用稻草穿过，拎着冰，四处炫耀。总还是冷的，极冷的冷，手脚僵硬，鼻子红，却依然快乐，仿佛一只哆嗦的雀儿，叽叽喳，叽叽喳，蹦啊，跳啊，叫呀，嚷呀……

想起这些情景，你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捏捏手中糖炒栗子的纸袋，顶着风雪往友人家中去，她说，煮了上好的红茶，与你一起品。

你笑，接一捧雪花送友人，她说：小寒日，落雪天，一壶好茶解了夜的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