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樱花未及凋零,木棉花已按捺不住地绽出漫天红霞。阳光明媚的一天,我与友人扫了共享单车,到广州老城区骑行赏春去。
车筐里刚买的奶茶随着颠簸轻轻摇晃,珍珠与冰块碰撞出细碎的声响,车轮碾过绿化榕根须垂落的石板路,调皮地带起几瓣跌落枝头的紫荆。我们拐进了一条麻石小巷,这是我们的第一站:栖棚南街。这里往日精致的红砖石瓦早已破败,雕花窗棂的玻璃缺失了几块,从锈蚀的铁门望进去,依稀可以看见阳光透过缺口投下锯齿状的阴影,昏黄的空气中飘散着几粒旧时光的尘埃。它们静静伫立在城市中,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任其不言不语,自成一方天地。
忽然,楼道里传来的人声打破了寂静,原来当地居民仍然在此居住生活。我们在小巷里骑行穿梭,没有死胡同,处处曲折迂回,越往深处走,越是热闹。三楼窗台的阿婆正用竹竿挑打着晾晒的厚重冬衣,惊飞了在隔壁偷吃腊肠的红耳鹎,雕花栏杆上挂着的肉肠往下滴着油,日光里宛如一串串琥珀珠帘,让行人也嘴馋起来。觊觎这块肥肉的还有楼下那只在假意打盹的大橘猫,只见它慵懒地蜷在门边,眼睛不时睁开一条缝向上瞟着。它的主人,一位穿白背心的老伯,正在趟栊门前“叮叮当当”敲击修缮着一把老式竹椅。
巷子一头的古榕树下,几位穿着人字拖的大爷正全神贯注地激烈厮杀,石桌上的棋局战况胶着不分上下。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旁掉落了几朵木棉花,吸引了一旁玩耍的小孩伸手来够,却不料打翻了地上的茶水壶,水痕顺着麻石路画出一棵春树。树荫下一块不知何年间的牌匾已斑驳褪成藕荷色,与社区公告栏上明黄的防诈标语,在春风里纠缠成时空的经纬。老街旧巷里的春日,光影晃动,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我们没有匆忙地赶路,只是随心地骑行感受着这座城市昔日的模样。广州是一座新旧交替感很强的城市,有车水马龙高楼耸立的繁华商业区,也有生活节奏缓慢的市井街道。单车车轮碾过麻石路发出细碎的响声,我俯身握紧车把控住了方向,生怕一不小心就碾到墙角砖缝里哪簇顽强生长着的野花。春光明媚,鲜艳的三角梅翻过红砖院墙垂落出来形成一面花墙,向游客展示着浓郁的岭南风情。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清末民居建筑,也是我们此行的第二站:双清楼。双清楼原是廖仲恺、何香凝夫妇的故居,取“人月双清”之意,可惜此次没有开放。心中不免遗憾,正午太阳直照,纵使春风在耳边呼呼,额头仍然渗出汗珠,肚子也咕噜噜叫唤起来。这时空气中飘来阵阵香气,诱得我们四处张望。原来香味来自拐角处的一家大排档。牛肉河粉在猛火的铁锅里翻滚着热气,铁铲颠动与锅底碰撞发出脆响,镬气(粤语,普通话叫锅气)裹挟着酱香迎面扑来。那飞舞的牛肉在烈焰中折射出花生油的润泽,与牛肉一起沿着锅壁滑落的河粉泛着琥珀光泽,边缘微焦,让人直咽口水。没有任何犹豫,我们锁车、落座、点餐,一气呵成。
等待期间,老板热情地沏上一壶春茶,白瓷杯里温润的茶汤氤氲着春意,正好驱散了岭南的潮气。轻轻吹着茶面,瞥见路边木棉花在树杈摇曳,宛若熊熊燃烧的火焰苗,不一会儿便打着旋儿从枝头飞舞落下。服务员端上了我们点好的菜,还有一盘青团和栾樨糕,老板说这是送我们的,只有这个时节有,趁着鲜。
那蒸出的青团浮着一层水光,咬上一口,清苦回甘,竟比春茶更沁香清新,这原汁原味的口感是超市冰柜里裹着保鲜膜的速成品远远比不得的。栾樨糕也充满了春日草木香,一口下去,仿佛能品尝到木杵撞击石臼绿汁迸发的清甜。美食终究和建筑一样,需要慢火蒸透岁月,深深扎根在寻常巷陌百姓人家,渗透在深入骨髓的市井烟火气中,才能生生不息又不失去其最本真的味道。
吃得满足,我们再次启程,顺着滨江西路,沿着珠江一路骑行。一阵阵清爽的江风吹鼓了冲锋衣的褶皱,又在车轮后旋出涡流。我放慢速度,望着对岸的粤海关博物馆,以及曾沦为英法租界的沙面岛上的欧式建筑群。它们都在春日午后的阳光里静静伫立,喃喃讲述着这座城的历史变迁。岁月深邃,人民桥下江水不停息地向远方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