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燃烧的火焰惊醒了慈云路的清晨。虬结枝干刺破青空,碗口大的花朵从祝屋巷的灰瓦上探出头来,将整条街巷浸在橙红色的晨光里。老榕树垂落的须根缠着新绿,嫩叶薄得能透出光的纹路,与木棉的浓烈撞个满怀——这便是惠州春日的开场白。
慈云路的老榕树抽着新芽,细碎的光斑在青石板路上跳跃,祝屋巷的朱漆牌坊下,两株木棉正把积蓄了一冬的火焰燃向天际。这里原是明代书法家祝枝山后裔的栖居地,如今青砖灰瓦间飘着糖水的甜香,游人们从西湖的潋滟水光里走来,把沾着柳絮的春风也带进了街巷。
广式糖水的甜,是岭南人刻进骨子里的温柔。巷口的“竹蔗马蹄水”飘着沁凉的雾,蔗汁在玻璃罐里凝成琥珀,老板娘手持铜勺敲击瓷碗的清响,比春鸟啼鸣更早唤醒行人。转角老宅里的“陈皮红豆沙”熬得绵稠,十年陈的果皮在砂锅里翻滚,苦涩与甘甜在慢火中渐次消融,像极了巷子里新旧交融的光阴。
穿香云纱的阿婆坐在骑楼下,银匙搅动碗中的莲子百合,絮絮说着:“旧时木棉花落,总要拾来晒干煲凉茶。”我边听着,这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将几朵朱红木棉吹落在杏仁茶碗边,倒十分应景。
木桌藤椅在骑楼下蜿蜒成溪流,“姜撞奶”的乳香是其中最灵动的浪花。白瓷碗中姜汁与鲜奶刹那相逢,凝固成温柔的云朵。刚上桌的“杨枝甘露”,芒果与西柚的明黄在椰香里沉浮,舀一勺,竟尝到了西枝江畔的春阳。
游人们带着满袖湖风踱进巷子,老茶寮的紫砂壶嘴冒出白烟,凤凰单丛的蜜韵混着杏仁饼的酥香,把倦意酿成微醺。某间改造的具有民国时期风格的小楼里,手冲咖啡的香气爬上满洲窗,年轻人在露台支起画架,将远处的泗洲塔与近处的三角梅定格成水彩。
临湖的观景台总坐着戴渔夫帽的老者,他们手握保温杯,看游船在湖心划出银亮的弧线。玉塔微澜处,新绿的柳条正与朱槿争宠,三两只白鹭掠过水面,翅尖沾起的不是水珠,分明是苏东坡诗中遗落的平仄。
当夕照把慈云路染成蜜色,巷尾的“艇仔粥”铺开始飘起炊烟。瑶柱、鱼片在粥水里舒展身姿,油炸鬼碎落成金黄的星子。有人倚着花窗独坐,看暮云在湖面铺展成凤凰织锦,归航的画舫载着满船霞光,摇橹声惊醒了睡在荷叶上的春天。
灯笼次第亮起时,祝屋巷显露出另一种风韵。暖光在青砖墙面的爬山虎新叶上流淌。晚风掠过湖面,带来远处朝云墓畔的梨花雨,却让木棉树下卖糖画的老人笔锋一转,在铜板上浇出个新柳图案。对岸的霓虹渐起,而此处依然守着满巷月光,连西湖水波的私语都变得轻柔——原来岭南春色的韵脚,不在游人如织的苏堤,不在灼灼其华的花枝,而在祝屋巷被糖水浸润的市井光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