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9日
第05版:旅游报05版

入冬一锅笃

□ 查炜炜

每当立冬,冷凉有余,酷寒不足,皖南沿江一带性急的人却已开始吃火锅了。

有趣得很,火锅在皖南好些地方被称为“炉子锅”,煮火锅也叫“笃炉子锅”。“笃”却发“te”音,平声,短促急停,豪迈生猛。早年冬季里人们畏畏缩缩,但胃口大开,加上寒凉四起,饱暖是当务之急!一架火势熊熊的小炉踞于木桌当间,瞬间便亮堂了清冷苦寂的日子,令平淡无奇的生活过起来也有滋有味。那时候,冬夜晚餐不笃炉子锅,我们的情绪便很低落,一餐饭吃得沉闷萧索,往往草草了事。

炉子锅炉子锅,的确是炉子和锅的组合。炉为泥炉,工艺近似于红砖,形制本分朴拙,是最接地气的物件儿。一般为圆柱形,上端开口稍扩展,口沿伸出三只棱角,像墙堞,又像使劲也不打开的花骨朵儿。炉膛被粗陋的铁丝网随意隔开,得像烧煤炉一样常常掏灰。至于锅,多为双耳钢精锅,也有人用黑铁锅和不太讲究的大搪瓷缸、砂吊子,五花八门,管它三七二十一,处处讲究般配,日子则没法过!

对于炉子锅而言,紧要的是内容大于形式。我们的确折服于它的气度和营建的画面感。蒸腾的热汽在昏黄的白炽灯光里描山画水,嘟嘟的声响中,锅盖有节奏地律动。大家到底在意的还是锅子里“笃”什么!其实炉子锅里什么都可以“笃”,大凡食材趁热吃都会是美味,这是主妇们的真知灼见。鲜鱼大肉,青菜萝卜,统统可以堂而皇之地担当炉子锅这部戏的主角。滚热之后,相关食材均能脱胎换骨,扬长避短,克服“小我”发扬“大我”。萝卜烧肉,萝卜的辛苦已滗尽剔清,饱含了脂肪的肥美醇厚,而肉呢,当然卸下滞重油腻,濡染了萝卜的甘甜清新。鱼头豆腐,豆腐经过水深火热被鱼汤提鲜的同时,同样要反作用于鱼头,使鱼头一改狰狞猥琐,有了些许雍容华贵,足以登上大雅之堂……

既然炉子锅什么都能“笃”,反倒掩盖了原材料的缺乏和主妇们手艺上的不足,所谓“入冬一锅笃,香飘两隔壁”,为我们留下许多难以忘怀的美味。其一为鱼蒿根笃猪油渣。野地里现挖回的鱼蒿根,有别于如今大棚养育的,根根秀颀峭拔、盘桓遒劲,散发着浓郁芳香。猪油渣当然也来自土猪,入锅前粲然熠耀,小狗头金块似的。这原是一道火头菜,没想到“笃”出了奇味,让人欲罢不能。其二为河虾笃萝卜。大半锅萝卜片里,缀以鲜美河虾,红白分明,用筷头专门挑拨河虾吃,才发现它们还往萝卜堆里挤,像在游动,煞是有趣。其三为辣椒糊笃腌雪里蕻。这是极大胆的“笃”法,现在看来“充满了时代的局限性”,实在是没的“笃”,为“笃”而“笃”了啊!其时,我们却为这独创的“笃”法洋洋自得:不过是让辣椒糊和腌雪里蕻粗暴相遇!但猪油是要加几大勺的,细细品咂,颇有兔肉火锅的味道。当然再怎么难以忘怀,这些均为平民的吃法,区别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正因为有这些平凡的味道,才成就了生活的本真和底色,回忆起来便触碰到内心最温暖的那一部分。

记得上初中时,还独自在家招待过登门玩耍的同学。烧开一盆水架在泥炉上,一本正经调成一锅料,跟同学汆菜吃,竟也吃得酣畅淋漓,好不快意。这吃法跟北方火锅的“涮”有些相似,也近似南方的“打边炉”,却不是炉子锅最正宗的吃法。一般炉子锅汤头吃到八九不离十,要烫菜的。蔬菜首推芫荽,我们那儿称之为“芫须菜”,其次为白菜、包菜、菠菜、蒜叶或蓬蒿等,此类蔬菜平实单薄,遇热随即服软,都能家养自种,最易寻得。烫菜阶段除把控火候之外,顶重要的是适时添盐加油,也能烫出一片新天地。虽然奢望不来“百味消融小釜中”,也算一锅“什锦火锅”了。只不过吃炉子锅委实不需要“围炉聚饮欢呼处”的咋呼,三五成群为宜。埋头苦吃一通,抬头遽然而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几臻化境……

至于有人“炭炉却夜寒,重袍坐叠褥”,不禁让人为之抱憾:场面窘迫颓然不说,还有些暴殄天物。应该趁机在炉子上架起锅子,“笃”点什么,吃将起来!

倘若再“笃”炉子锅,仍得用木炭,非其不能文火慢攻、活色生香。切记切记!

2024-10-29 1 1 中国旅游报 content_98373.html 1 入冬一锅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