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16日
第04版:旅游报04版

雪落瓷镇

□ 侯美玲

雪的脚步很轻,轻到下了一夜,我却丝毫没有觉察。大雪纷飞的耀瓷小镇——陕西铜川陈炉古镇没了往日的开阔,山川沟壑形成的皱褶消失不见,群山环绕勾勒出的轮廓变得隐隐约约,山与天几乎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

大雪盈尺,太阳隐身于云层,飞鸟没了踪迹,就连风也藏了起来。目之所及,白雪皑皑,唯有烧得正旺的瓷窑不肯披上白裙,倔强地呈现着大地的颜色。飞雪中的瓷窑好似金刚不坏之身,拱形窑背热浪蒸腾,正用一腔炽热挡住风雪侵袭。鹅毛大雪看似铺天盖地,却像纸老虎般不堪一击,还没落到窑背就化成一丝白汽,不过半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瓷窑上高耸的烟囱,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一头插入云霄,一头埋入大地,中间被云雾和雨雪缭绕,过往行人每靠近一步,敬仰就增加几分。大雪带来的气息温柔地包裹着整个小镇,像童话中的世界,朦胧静谧,神秘梦幻,看上去似乎无关人间,然而烟囱口不断冒出的青烟,又分明在告诉人们,这是最真实的烟火人间。

陈炉镇的炉火传承了1400余年,风吞没不了,雪湮没不了。无数瓷匠用手掌托起它,即使在大雪纷飞的日子,它一样充满活力。压泥机隆隆作响,粗壮的陶泥像巨型粿条一样涌出机器。两旁的工人丝毫不敢懈怠,将其稳稳地接过来装进板车,再运送到各个车间。瓷窑烧得正旺,在白雪的衬托下,愈发显得红红火火。窑工观察火候,向窑口送入满满一锨块煤,通红的火舌舐着铁锨蹿了出来,好像要熔化一切。一位年轻学徒健步如飞,肩上挑着一担兰花碗。雪花如席,寒气逼人,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红毛衣,头上却冒着蒸蒸热气。

窑场人来人往,一摞一摞瓷器用草绳捆好,分门别类放在场院。雪落无声,瓷器也寂然无声。这些粗瓷没有五彩缤纷的釉色,没有精美绝伦的器形,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毕生难登大雅之堂。或许知道自己终将用于普通人家的烟火日常,所以它们生来质朴无华,在大雪中愈发透着岁月的厚重。

云雾横陈,山色空蒙,一缕缕、一串串青烟在小镇上空摇曳。世界寂静无声,只有雪花不知疲倦地飘洒。瓷器知道自己曾经是泥土,只因为比别的泥土多了一些特殊物质,才会被人发现,在炉火的淬炼下,最终成为细腻光洁的器物,所以它们从不炫耀。雪越下越大,一层一层覆盖在碗、盘、壶、盆表面,几乎看不清它们原来的面目,世间万物逐渐趋于一色。

除了瓷,陈炉古镇还有陶。陶缸器形大,成品不易,开窑充满不确定性。开窑这天,往日粗放的窑工凝神屏气,生怕有半点闪失。一口口大缸被小心翼翼抬出来,釉面像黑金子一样光可鉴人,放在雪地上,个个威武雄壮,犹如即将出征的兵马。

验缸环节最为慎重。窑工手握匣钵,铛铛铛在缸体敲击三下,清脆的声音穿透飘飞的雪花,一直传到几十米外的老窑工耳中。老窑工退休多年,每天站在院外观看窑厂的一切。他侧耳听了很久,最后抖抖肩上的雪花,捻着胡子说:“没错,五十六口好缸。”

老窑工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街坊四邻耳中。大家不顾冰雪封路,急匆匆跑去买缸。春天贮水、夏天存粮、秋天做醋、冬天腌菜,样样少不了大缸。到了窑厂,直奔最黑最亮那口大缸,拂去缸沿上的落雪,用手掌齐齐抚摸一遍,再用瓷片敲一敲,然后竖起耳朵听那脆亮的声音,最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挑好的大缸被打上记号放在窑厂,待冰消雪释后再拉也不迟。做完这一切,买缸人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闲聊。雪飘如絮,丰收在望。

窑炉陈列,炉火千年不熄。吾乡人昼夜劳作,使得小镇成为中国瓷器史上一颗闪耀的明珠。千百年来,人们制瓷、用瓷、卖瓷,瓷镇的小巧、纯净和火热,皆可在雪落中找到印证。岁月悠悠,飞雪在,故乡就在。那个冰清玉洁的瓷镇,一直都在。

2024-01-16 1 1 中国旅游报 content_87539.html 1 雪落瓷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