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的故居,在昆明市五华区甬道街。一个天才音乐家的故居,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飞檐翘角、高楼阔屋,更没有庭院深深、曲径通幽,而只是一座商用的二层小楼。
眼前的甬道街,原来是清代云贵总督衙门前大照壁以南一条狭窄的通道。光绪年间,甬道东西两面修建了重檐土木结构的二层楼房,故而形成街道,取名为甬道街。聂耳的父亲是个中医,叫聂鸿仪。他带着妻子彭寂宽和孩子来到昆明,租下了甬道街的一间屋子,在楼下的铺面开了一家小医馆,取名为“成春堂”。那时,聂耳还没出生。
成春堂的小楼说是两层,其实只有一层半,第二层只是个小小的阁楼。到阁楼上的楼梯是木质的,很窄,只容一人通过。楼梯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是聂耳的父亲抱着小聂耳。父亲咧嘴笑着,笑得很甜。胖嘟嘟的聂耳在父亲怀里,带着几分羞涩看着镜头。那是聂耳最幸福的时光。聂耳四岁时,父亲就永远离开了他。聂耳后来在日记里回忆,父亲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连几角钱都没有,全靠妈妈一人经营成春堂药材铺,支撑着一个拮据困窘的家,养活他们兄弟姐妹六人。
我小心翼翼地上了阁楼,屏住呼吸,凝神聚心。在这里,似乎可以听到小聂耳穿越时空的琅琅读书声,由阁楼飞向旷亮高远的天空。
在这小小的阁楼上,聂耳接受了来自母亲的启蒙教育。母亲是傣族人,通过自学,初通医术和音乐。她给小聂耳讲故事的方式很奇特,不是平铺直叙,而是先唱后讲,手里拿着一本木刻小唱本,先用当地民调“全十字”或“扬琴调”把故事唱给小聂耳听,唱完了再讲,小聂耳听得如痴如醉。就这样,母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音乐金色的种子。聪明的小聂耳,把当地流传的“洞经调”“扬琴调”“花灯调”等民间乐曲哼唱得有板有眼,远远超出了一般孩子。他经常从楼上跑到楼下,戴着妈妈缝制的虎头帽,晃着脑袋唱《三字经》和当地的童谣:“人之初,性本善……”“矮板凳,上鸡台,我的姑爷不成材……”逗得前来买药的顾客哈哈大笑。
聂耳的故居,最有趣的是“四只耳朵”的记忆。聂耳原名叫聂守信。后来,因为他的耳朵特别灵敏,听过的音乐很快就记住了,从一个耳朵里面进来,就会从自己的嘴巴唱出来、笔下写出来,他有了一个绰号,叫“四只耳朵”。再后来,他干脆把名字改成了聂耳(“聂”繁体为“聶”),成了名副其实的“四只耳朵”。
小楼里回响着浪漫主义音乐诗人舒曼的《梦幻曲》,这是聂耳离家前的那个晚上演奏的曲子。有了音乐,这栋小楼便有了灵性。这里留下的音乐之声,来自遥远的天堂,多少年过去了,依然是那样的鲜活、激越、深邃、博大和动听。悬挂在厅堂的那张黑白半身照,聂耳身着西装,剃着20世纪30年代时髦的分头,气宇轩昂,目光如炬,两道浓眉微微向上扬着,下颚低垂做沉思状,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在云霞和阳光里穿越。他的形象镌刻在昆明这座四季春城,镌刻在风起云涌的中华大地。
聂耳在这个世界上,只走过了23个春秋。但他短短的一生中,却写下了37首名垂青史的歌曲。不管那个时代多远,聂耳的歌都会把它召唤到耳畔。记得还在青涩的中学时代,我就和同学们一起合唱《毕业歌》《大路歌》等。当时唱这些革命历史歌曲的时候,我还是一名懵懂的少年,但已经感受到中华民族苦难年代歌曲的力量。
聂耳故居有一面七八平方米的墙,贴着聂耳生前的照片。还有一张图片,把聂耳创作的37首歌曲分为五个章节,有《逃亡曲》《码头工人》《打桩歌》《卖报歌》《铁蹄下的歌女》,大部分反映了底层劳动人民的心声和呐喊。如果不放下架子,与工人、农民、学生、士兵广交朋友,倾听和揣摩他们生命挣扎的心曲,聂耳就不会创作出那些历久弥新、鼓舞人心的歌曲。“我要为这苦难的中国疾呼,我要为这卑微的民众疾呼。”这是聂耳立下的铮铮誓言。在国家民族危难之际,聂耳和他的战友们振臂一呼,唤醒麻木的民众团结一心,救中华于水火之中。他的歌里有奔驰的生灵,有生命的翔舞,有脉搏的跳动,诠释着劳动者的伟大和不朽。他的作品既属于他个人,更属于劳苦大众。他创作的音乐比任何天才的作品都更为亲切动人,更有感染力,因为他的作品中浸入了他自己的灵魂,那灵魂像一团火焰在燃烧,耀眼的光华超越了时空,把层层黑暗照亮。
在聂耳创作的歌曲中,最雄壮、最有震撼力和感召力的当属《义勇军进行曲》。这首歌是聂耳与他的入党介绍人田汉合作的。田汉在被反动当局逮捕之前,急急在一张香烟纸上写下了这首歌词,夹在电影剧本《风云儿女》之中。聂耳看到后如获至宝,主动请缨,为电影主题歌作曲。谁会想到,这首在暴风雨中诞生的《义勇军进行曲》,历经岁月的淬炼,会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这首歌一经问世,犹如进军的号角、战斗的鼙鼓,激励中华儿女万众一心,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为保家卫国进行殊死搏斗。
1935年7月17日,这是一个让全体中国人痛心疾首的日子。在日本神奈川县藤泽市鹄沼海滨,汹涌的海浪吞噬了一个年轻而蓬勃的生命。聂耳之死一直是个谜,当时从日本传回国内的消息是,聂耳游泳时溺水而亡。当时同在日本旅居的郭沫若痛彻心扉地写了一首悼亡诗:
大众都爱你的新声,大众正赖你去唤醒。问海神你如何不淑?为我辈夺去了斯人……
行走在聂耳故居,靠近和仰望这位音乐大师,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短暂的一生中,聂耳参加过多种音乐团体,还当过兵。他的作品既来自生活,又远远高于生活。他的歌曲是历史与现实的交融,远古与未来的绝唱,悲烈与哀怨的低吟,潇洒与毅然的张弛,天地与自然的交响。
聂耳故居的堂屋右侧有一面木板墙,展贴着名人的题词。胡乔木这样评价:“聂耳同志留下的歌声永远鼓舞着人民前进!”艾青说:“你的歌声唤醒了一个民族起来抗争。”在众多题词中,贺敬之的题词更有诗意和感染力:
无产阶级音乐的前驱不朽,中国人民大众的歌手永生。你的歌,是唤醒民族的号角。你的歌,筑成人民心的长城。中华腾飞,永远需要聂耳——永远需要,这样的热血,这样的心灵,这样的步伐,这样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