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润
祝陵村是碧色的,一种烟雨江南特有的缥碧色,温润如玉,清淡如云。水波是淡碧,长亭是青碧,而远山,则是渺然寂静的翠碧。于是,我行走在这一片深深浅浅、明明灭灭的碧色中,轻轻回望,一不小心收纳了满眸空灵。
宜兴是典型的水乡,家家尽枕河。境内河流超过3000之数,水道细细密密,曲折繁复,小桥也多似星子,光是200年以上的,就多达150座。祝陵村的这座玉带桥,即便在同类中也是独一档,只因有一位震古烁今的大人物为其“代言”,那就是苏东坡。
林语堂说,没有人可以不爱苏东坡。他一生洒脱不羁,四处漂泊,犹能轻舟逐水自在随风,一蓑烟雨任平生。他曾设想过“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理想生活,可见和行船结下了不解之缘。
不过,传说中苏东坡在祝陵村搭船,却生出了许多波折。桥坏了,他想搭船渡河,船夫却不肯让他直接上船,而是出了一副楹联作为考题。因为船夫当时正在清理河泥,古文叫“罱河泥”,他出的上联便是:“泥罱罱泥,泥鳅钻出泥罱眼。”用了顶真和重复,想要工整地对上十分不易。不过,这自然难不倒才思敏捷的苏东坡。他转而望见一旁的水牛正套着磨盘拉水车,遂脱口而出道:“水车车水,水牛盘过水车头。”
传说中,苏东坡取下玉带赠予船夫,让其在祝陵村修建一座新桥,这就是如今的玉带桥。所以,我们今日在桥边流连驻足,欣赏山光水色、烟树垂柳,心旷神怡而迟迟忘归,大半是托了东坡的福。开春的时候,垂柳的柔梢低拂碧绿的波心,我坐在一只小舟上,橹声轻摇,款款飘荡在玉带桥边。
流波清澈见底,澄明如琉璃。我一低眉,就望见满天流云、袅袅杏花,双燕在水边小楼顾影自照,轻软的风送来草木香气。暖阳下,万物生发,春光如梦。树头花朵绽放,风前灼灼的流华似一条锦幄铺开。当是时,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春水碧于天”,什么又叫“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能在江南白头偕老,想来是生命中的一种厚福。祝陵村的名字起源,恰是中国民间最凄美的爱情故事“梁祝”。祝陵,就是祝英台之墓。
祝英台的墓在青龙山上。沿着祝陵河行走,经过绿荫满野,莺啼阵阵,桃花涨溪川,垂柳笼如烟,不禁想到,在千年前那个同样烟雨霏霏的南朝,在这同一片土地上,曾有一位女子孤绝地化蝶而去,留下无数悲欢离合、惋恨叹息。世间最怅是红粉飘零,艳骨尘土,好在还留下了祝陵,还有悠长的时光可供凭吊闲吟,告诉我们人生苦短,当从容优游,且行且珍惜。
我来的时候恰逢观蝶节,这是祝陵村一年一度的盛事。春风骀荡,群蝶绕树木古祠飞舞,犹如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迎着旭日,美丽而震撼。村里举办了梁祝爱情文化节,青翠欲滴的柳树下,人们就地摆摊,物件琳琅满目,堆放在芳草之间,花朵、饰品、编织、绘画,不一而足。
时有吹笛者站在树下,缓缓奏响一曲。笛声悠扬如黄莺语,渺渺落在流动的春水中,似有若无,仿佛千百年前那多情善睐的女子,素衣提灯,在时光的帷幕中凝望,诗酒趁年华,烟火半生休。
那天,我在河边停留了许久,任一痕青碧染上眉头。祝陵村的碧色浅浅淡淡,轻似梦、幽如雨,好像名士东坡轻笑声中从容泛舟归去的背影,也像是祝姑娘当年含情脉脉的双眸。后来,每当我想起碧绿色,总会念起祝陵村的那个午后,于是,我微笑着轻轻拿出笛子,吹动一曲江南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