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槿
“白露暧秋色,月明清漏中。”秋夜,露珠点点,月色皎洁,时间的暗流,汩汩滔滔。朦胧中,秋夜有一种冷艳之美。秋夜之色,如声声笛音,清冷、悠远,令人怅然。
白露秋色,雍陶所写不过冰山一角。翻过处暑的肩膀,就是白露。秋色,是一点点染上去的。白露时令,正在蓄谋一场起义。它风平浪静,并不急着把热气赶尽杀绝,不计较它们在正午的片刻狂欢。天下锦绣、五谷丰登,已铁板钉钉,是迟早的事,白露心里自然有数。
立秋不是秋,秋在处暑后。真正的秋,在白露节气里。
天高云淡,秋水长天,再不是夏天的梦幻。恬淡成了天空的底色,就如一个人,轰轰烈烈后,渐渐静下来。这时,随便一抬头,总能看见大雁,沿着暖的路径,一直向南。心里踏实了,像生活有了方向,不再迷茫。
风的流动,再不需要一把羽扇。一大早,它扬起手臂,把积攒了一夜的凉气到处泼洒。失了色的荷花独立于水中,更添凉意。幽深的树叶间,再不会集满蝉声,蛐蛐的鸣叫一声两声,跟秋唱和。它们隐在草丛中,不见身影。
早晚寒凉,湿重。晨练的大妈刚出门就折回去,风给她传话:一早一晚,要添衣加裳。灯光下,棋迷大爷们也仅杀一盘,就草草收兵。寒意会乘人不备,铺天盖地,他们的老胳膊老腿,经受不住。
白露节令,室内不冷不燥,无须暖气,不必空调,最是读书好时机。一盏灯,一杯茶,一本书,菖蒲的清香丝丝缕缕,不觉几小时已过。偶听得风吹窗声,窸窸窣窣,疑有古人探访,待走近一看,哪有什么古人,不过是几片落叶而已。秋意入心,好一阵惆怅。
城里的秋色,浸肤入心,更多的在于身体的感知。斑斓才是真正的秋色,它们铺满山峦,遍布田野,盛大、壮阔,呈燎原之势。
银杏树,将黄未黄,天生的贵气已见端倪;枫树的叶子上,像涂了朱砂,火火一片,耀人眼目;蒹葭苍苍,芦花举着胜利的小旗,在风里荡着秋千。草失了筋骨,花掉了色,沙棘树上,挂满了点点红果。山多像一块天然的锦布,油画的质地上,色彩堆叠、错落、交融,给视觉带来冲击感。笔落的瞬间,色彩各自有了归宿,像游子回到了家,心不再漂泊。
秋令白露,用五谷丰登的热情,奏响了田野的乐章。人还未到田野,习习秋风已把丰收的秘密泄露。嗅一嗅,香,再嗅一嗅,还是香。果的,瓜的,谷物的,蔬菜的,饱满浓郁,热烈而不退缩。果挂树枝,瓜悬藤蔓,高粱举着火把,玉米长了胡须,谷物一脸谦虚地弯下腰……田野像待产的孕妇,挺着肚子,一脸喜悦,随时准备分娩。收获的好,在心里,波浪翻滚。
白露节气,作为一年的二十四分之一,对于时间的公平划分,并无怨言。可农人就不这么想了,秋收播种,打谷扬场,一样赶一样,哪一样不耗时间?不费工夫?人不能分身,手就两只,心里难免长出愿望的触角:白露时节长一些,再长一些。可节令的时长秩序不会改变,就像人留不住青春一样无奈。
经营茶的文友,送我一罐茶,说是白露茶。白露茶,白露时节采摘的茶叶。茶幽深、沉静,带着经历风露过后的色相。我沏一杯,水落茶舞,香敦厚绵密,袅袅不绝。呷一口,甘醇悠长,令人回味。
一壶白露茶,喝着喝着,日子就爬过了一截。某一日,我在小区院子里散步,不经意间,就看到桂花树上碎碎的小花,星星一样缀着,黄灿灿一片,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几天光景,就叽叽喳喳,开成一树了。
人闲桂花落。楼下的奶奶坐在桂树下,闲坐,也等风。风一来,桂花就落下,她走过去,蹲下,一朵一朵捡起来。她说,要拌在红糖里,做馅儿,打月饼,上海的孙女爱吃。听着,人心里有暖,缓缓地,竟如小溪般流淌。
白露暖人心。爸在乡下院子,侍弄了一块菜地,一年四季,生机盎然。每年秋天,红薯成熟,总不忘给我留一些。一进白露,妈就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催我回去拿。乡下,有白露吃红薯的习俗。妈说,白露红薯,吃后胃不酸。我胃不好。
有一份惦记在,再冷的秋色,也有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