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石
看似率性随意,其实是最好的安排。
到浙江慈城,已是薄暮时分。久雨初晴,春光乍现,迎面的风温驯滋润,落日如一枚刚出炉的烤红薯,暖和得要流出蜜汁儿来。这是慈城最“好”的时节,疫情阴霾未散,行人稀少,千年古县城显出一副古拙、安详模样,散发着一身的慵懒气质,最适合放松心情,无羁地走走、逛逛。
我们去了冯氏故居。透过陈列橱窗,冯氏先人沧桑的面影,让这处黑白老照片似的老宅活泛起来,有了温度。爬山虎粗壮的行脚,把过往时间定格在斑驳园墙上。我们傍着一棵不知名的老树留影,膝前一口古井,井栏里勒有桶绳深深的印痕。我们逛了孔庙、城隍庙、甲第世家……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一些地方是必去、该去的。古县衙显然是慈城最该去的地方,从某种角度说,它可是慈城的地标啊。但那天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古衙门高高的石门槛前止步了,谁也没有想要跨进去的意思,纷纷说:“去过多次了,不进了吧。”
这就到了骢马河街区。一条河,勾连起一个古老街区千年前的模样。一匹马如何一不小心成为一条河、一个街区的代言?这是个千年待解的悬念,且继续留待时间。绵密的粉墙黛瓦、叠起的马头墙、错沓的深院小巷和蜿蜒其间的水道,勾勒出一个江南千年古城亘远的格局和脉络。骢马河是慈城南部街区的主动脉,它自城东而来,为古城带来潋滟水波和便捷的水路通道。两岸如褶的河埠、院落和临水而开的店铺,给古城增添了一抹宜人的人间烟火。
千余年前,慈溪首任县令房琯在憨峰脚下埋下一枚种子——开凿慈湖,这个“慈溪之城”才真正进入萌芽期。城东南和城西北的山涧水通过骢马河和护城河引入慈湖,唤醒了一个地方生命种子的原生力量。那时的骢马河或还是一泓山涧清流,水流款款,芦蒿杂树隔岸,落霞野凫齐飞;抑或有一匹青白杂毛的马曾在河边悠闲溜达、觅食,或一溜烟驰过?还是一痕流水青白相间、缓缓流淌的样貌,酷似一匹没事晃荡的马?现在已经少有人知晓这些了。时间把真相掩埋了,同时把一个谜样的名字传承下来。
慈城后来的发展脉络,现在大致清楚了:在慈湖的滋养下,慈城在时间的长河里沉浮千载,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古县城。骢马河两岸民宅、店铺、库房麇集,巷弄交错,成为一片热闹街区,骢马河因而成为古城内河。曾经的骢马河,从大唐款款流来,是古城水上主动脉,承载着古城水乡人家千百年来波光盈盈的生活。而作为因慈溪而兴的慈城,在经历了1200余年的蹉跎之后,1954年改为镇,不再是一县之城。随着水上交通的逐渐式微,骢马河似乎也因之而迷失,不久就淡出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普通混凝土街道。
历史的演义总是暗合着某种偶然与戏剧性。这个春日的黄昏,当我们徜徉在这片古老街区,千年骢马河再度神奇地浮现眼前。这条300余米长、在骢马河原址上开掘的曲尺状河流,串起多条街巷,浴着瑰丽晚霞,叠映着两岸店铺、粉壁、马头墙和前街后河、半街半水传统街区的千年样貌。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切确凿的存在,让人不能不感叹世事跌宕与诡异。眼下,骢马河两岸被称作国风街区的古风建筑群已初具雏形,大唐盛世下的江南水乡之景跃然欲出。我们在河街上漫步,古色古香的店铺一字儿排开,宁波汤团、慈城年糕、仓桥面结等老字号,逸散的依稀是我们这代人小时候的味道。在旗袍馆,缕缕向晚的光线与馆内创意的辐射状线条交相辉映,把这种华美的、将东方女性线条之美诠释得淋漓尽致的传统服饰衬托得越发绚丽、美妍。因暂时休馆,我们无法探知传统“一本书的诞生”的幽秘途径与竹墨馨香,而“汉风新美学空间”“甬上非遗荟艺术空间”则是现代时尚创意空间,展现着这个时代的另一种生活。
最后,我们登上新修复的古城大东门瓮城城墙。夕阳西下,落日熔金,骢马河闪烁着、颤动着,似要燃烧起来,古城浴在一片静谧、安详、古朴的氛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