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8月24日
第04版:旅游报04版

亭亭如盖北京槐

□ 张金刚

一直对北京充满神往,可心向往之,却身不能至,有时竟羡慕起扎根于京、生长于京的那些树木来。有幸曾在北京工作一段时日,从而有缘深度融入,亲身感受她的气息与热度,触摸她的厚重与脉动。

纵横密织的街路、巷道、胡同,承载着或行色匆匆、或情态悠然的人流、车流,晨昏不息地忙碌着,不曾一刻肃寂。北京,这座古老多元的繁华都市,就这样在时光的河流里沉淀、厚积,从一个沧桑600年迈向下一个未来600年。

北京的槐树与北方其他地域的槐树并无二致,可不管古木还是新枝,皆因生在首都,长于街巷,既浸润尊贵之气,又沾染烟火之气;既历经悠悠过往,更亲历火热时代,从而修为了独特的气质,而不同于它处。故而,我愿亲切地称之为“北京槐”。

北京槐,才是地道的“北京人儿”。虽然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却沉稳睿智,洞悉世事,淡然度过每天十二时辰。它们如若开口讲话,必定也是一副尊者模样,操一口从历史走来的地道“北京腔儿”,讲出太多坊间巷里的传奇故事、时代沿革、哲理感悟、风土人情。

槐树之于北京,就如胡杨之于大漠,提起来便有种难以言表的情结。这情结,既来自槐树的古老、绵延、广布、寻常,更来自槐树的质朴、坚韧、荫郁、蓬勃,或已成为不入户口的“北京市民”,生活、成长在这古都市井之中。

张恨水在《五月的北平》中记述:“槐树,不分大街小巷,不分何种人家,到处都栽着有。在五月里,你如登景山之巅,对北平城做个鸟瞰,你就看到北平市房全参差在绿海里。这绿海就大部分是槐树造成的。”“北平这个地方,实在适宜于绿树的点缀,而绿树能亭亭如盖的,又莫过于槐树。”可见,槐树在北京由来已久,且一直都在。

我曾数次登临景山“紫禁之巅”。眼前的北京城虽高楼林立,一派繁华,可目之所及的绝大部分绿色,大抵来自广植的槐树。景山有,故宫有,北海有,北池子大街有,金融街有,什刹海两岸有,道道胡同有,条条街路有……既是绿化树、行道树,又是景观树、庭院树,无所不在,随处皆是,如一朵朵怒放的“绿花”,盛开在高楼街巷周围,大美怡人。

我暂居的群力胡同,及旁边的护仓胡同、护国寺街,虽是北京多如牛毛的胡同中最普通不过的几条,可“四合院、古槐、原住民”的独特风貌,足以让我迷醉。无数次流连其间,宛如成了北京人,恰似这胡同里的一棵槐。

初到北京时,正值槐树萌芽,既有洋槐,又有国槐,与太行深山家乡小城的槐树一模一样,高高的干、黑黑的枝、嫩嫩的芽,我一眼便可识得。如今,离家在外,望见这熟稔的槐树,便如遇到老乡一般,急忙上前,仰起头,张开双臂,打个招呼,瞬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与北京槐成了朋友。

既成朋友,便时常拜访,一年有期。

洋槐开花的时节,我们在一起。蓝天、绿叶、黑枝、粉白的槐花,色彩明快,相映成趣,构成北京五月标志性的绝美画面,令心一片静净。更可人的是,那满胡同弥散的槐花香,甜甜蜜蜜,偶尔佐进些沿街门店的卤煮、烤鸭、烧烤、糕点香味,将工作的疲累与离乡的寂寞驱散尽净,周身舒爽地轻快漫步。

槐树葱郁的时节,我们在一起。槐树高大,枝叶繁茂,自然长成大伞模样,洒下一片阴凉,令我这等单车族、步行族深得槐荫庇护,心存感恩。如遇雨天,到槐树下避个雨,也是惬意得很。闲来无事的人们,常在胡同的槐树下或支起棋盘下棋,或撑开躺椅闭目听评书,或三五成群地摇着蒲扇扯着闲篇,有的干脆把饭桌支在树下,凉凉快快度过炎夏,俨然一幅老北京的生活画面,很是亲切。

国槐开花的时节,我们在一起。淡绿的槐花隐在墨绿的槐叶之间,花开花落,洒落一地。起初,心中满是生命绽放的馥郁之感;可慢慢地,繁花凋零的伤怀油然而起。一日路过胡同,看到四合院前的槐下停放着一辆自行车,安放着一把旧椅,椅上落花朵朵。手机拍了发在朋友圈,有文友题诗“落花不语空辞树,旧椅有情待人归”,恰似这般意境。

槐树叶落的时节,我们在一起。踩着枯黄的落叶,仰面看一场叶落,抬手接几片落叶。在曲曲折折的叶脉间,感受生命轮回的律动。

槐树覆雪的时节,我们在一起。看着那风骨外露的槐树,在寒冷的西北风中摇落一身枯叶干枝,傲然迎接瑞雪的降临,让黑枝与白雪定格成美艳的瞬间,入照片,入画作,入文入诗,成为永恒。

槐树萌芽的时节,我们在一起,共叙一年友情,然后,告别,期待有缘再会。还好,我会在家乡的槐树下,想起北京槐,就像在北京想起家乡槐一样。

槐与“怀”同音,故而,我便爱借槐树怀古、怀乡。

北京有多少古槐,我不是古树研究者,亦不是北京人,自不得而知,但我打算敬访几株。景山的“歪脖树”,因与崇祯皇帝关联,与明朝灭亡关联,被赋予了太多故事与解读。如今这株虽不是当年那株,但时间久了便似了那株,值得一观。还想站在故宫的“紫禁十八槐”下,领略“排列成荫,颇饱幽致”的气韵,感怀其遒劲苍老之态下隐藏的皇朝风雨兴衰。国子监内外的那些古槐,似乎所有根脉、枝叶都透着国学大儒、历代状元的风范与学问,需仰视可见,并要常访常请教。梅兰芳故居外的几株古槐,令我心生羡慕,想问问它们是否听过梅先生的唱腔,见过梅先生的身段儿,似乎那随风而起的树叶响动都有些京韵呢!还有隐在公园内、胡同里的被树池、栅栏保护起来的那些古槐,都想去寻访一番,考究一下其沧桑的纹理内藏着多少秘密,或许能找到打开北京发展变迁的城市密码。

北京是座包容性极强的城市,无数外地人汇聚于此,追逐梦想,打拼生活,建设北京,甚至把家安在了这里,但根儿上仍是外乡人。或许有些槐树,就是他们植下的呢。我有时走在槐荫下就想,这些槐树像极了众多游子,扎根于此,耐得了孤寂,耐得了寒暑,耐得了贫瘠,在北京开枝散叶,可那深扎于北京土地的根系,却指向一个个遥远的故乡。不由对所有在北京漂泊或定居的游子心生敬意,太多的艰辛苦楚定如这繁密的槐叶一般,生了落,落了生,最终滋养自己,站立成一株挺拔的槐,庇护着北京这个大家与个人专属小家的一方晴空,为后来者遮风挡雨,虽韶华渐远,却根深叶茂。

当然,北京的绿色与生机,不仅仅有市树“北京槐”,更有北京松、北京柏、北京杨、北京柳等等,就像北京不仅有上层精英人士,还有更多基层平民百姓。树如人,人即树,所有树与人,都静默地散落在北京城的角角落落,撑起一片片绿荫,共同守护着这方土地这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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