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乍起,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声又在大街小巷响起,那浓重的银川口音,那尾音长长的吆喝,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只听那声音就像有蜜从中流出,我从小就是在这吆喝声中长大的。
老银川人都知道,50年前银川北门有一座李家糖坊,门脸不大,但做出的糖却以酥、脆、甜而远近闻名,那就是我爷爷开的。从我记事起,就总见一家老小在热气腾腾的糖坊忙来忙去。听爷爷说,这套工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制作起来非常考究。
首先将小米加麦芽经过熬制作成糖坯,然后还要焐糖、炒糖、拉糖、切糖。焐糖就是将糖坯放在撒了米粉的毡上,在烧烫的火炕上捂至发软。炒糖就是将糖坯放在锅里用文火炒至可以拉成条状时迅速出锅。拉糖时,屋里温度要达到28℃,湿度要有45%,有点蒸桑拿的感觉,由两个人面对面用特制的木板将糖坯拉成条状,动作要快,重叠的次数越多,中间的空隙越大,糖越脆。待糖呈奶白色,有二指宽,即可放在糖案上。切糖就是用糖刀将微晾的糖切成三寸长的小段,码到糖盘里,放到门外冻上。切糖的时辰特别关键,早了糖沾刀,不成型;晚了,一切糖就碎了。切糖最显手艺,通常是由爷爷亲自操刀。爷爷右手拿刀,左手拿着糖尺,眯缝着双眼,精心地量,小心地下刀,就像在做一件艺术品。每当一根呱呱糖切完后,不多不少正好,不留一点边角料时,爷爷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豆瓣糖的制作很复杂,先将黄豆泡去豆腥味,煮熟捞出后控干,放在铁锅里用小火来回拨拉,待豆子呈金黄色,铲出放在糖案上压成两瓣,用筛子将碎块筛出,只用两瓣的。然后,迅速将拉开的糖坯放在豆瓣上,待糖坯发热,将豆子全部沾在糖上,用糖板将其压制成形切块装盘,放在门外冷冻即成。
此外,制作的品种还有面糖、灌心糖、牛皮糖等。一般做糖从新稻米下来开始,到来年4月为止,其余时间天太热,糖做好就化了。做糖对水的要求特别高。北门城楼附近有一口甜水井,水质甘甜清澈,水量特别大。我和姐姐长到八九岁就开始抬水,记得两只大木桶快到我的腰了,扁担又粗又重,每天放学后都要抬两趟水。
后来,李家糖坊参加公私合营,银川市成立制糖合作社,爷爷开始给公家做糖,存在了60多年的李家糖坊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但是,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声还在。1964年前后,牛奶糖以其物美价廉的优势占领市场,合作社倒闭,爷爷失业在家,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声消失了。
后来,银川市满春乡搞多种经营做糖,请爷爷当师傅。爷爷起早摸黑,劲头十足,于是,寂静了十几年的吆喝声又在大街小巷响起。那年,爷爷70多岁了,每天顶着星星上班,背着月亮回家。我每天晚上在昏暗的街灯下,边玩跳方边等爷爷回家。一天晚上,爷爷没回来,第二天清晨,在上学的路上我碰到了爷爷,只见爷爷穿着一身黑棉衣裤,腰弯成一张弓,两只胳膊向后抄在袖筒里,栽绒棉帽的耳朵呼闪着,脖子向前梗着,头一点一点地向家走着,呼出的热气在帽子上结成了厚厚的白霜,就像一个圣诞老人。
尽管爷爷这样卖力,但不到一年,爷爷还是被辞退了,失去手艺的爷爷是苦闷的,他常常坐在院子里两眼发呆,拿着那把磨得油亮的糖尺在手上打,那啪啪的声响就在寂静的院子上空回响。他的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任由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遍全身。我知道,李家糖坊手艺的失传是爷爷心中永远的痛。
父亲退休后闲不住,凭着依稀的记忆开始做糖。家里地方小,又没有大缸,就将熬糖程序省了,直接买来糖稀做。糖稀基本都是玉米熬制的,也很甜,但总带着一股酸味。后来,民间做糖的工艺基本如此。好在现在的小孩吃的都是这种糖,以为豆瓣糖、呱呱糖就是这个味儿。我想,只要每年在寒风乍起时能响起豆瓣糖、呱呱糖的吆喝声,爷爷就会含笑九泉的。
(李桂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