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6月08日
第04版:旅游报04版

大河之舞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不曾深究过这一俗语,直到最近读《黄河史话》,看到历史上黄河的七次大改道,让我震惊之余,忽然明白了这个俗语的由来。

常常在地图前神游,面对那个“几”字形的黄河大转弯,我的思绪都会像那条大河一样飞舞起来。

多少次梦游,多少次想象,总是会在一个关键节点上中止,那个大拐弯的开头就是我想象的起点。

在缺水的北方,黄河就像一条飘带,从天而落。飘带最富于美感、最富于人情味的那一段就落在了宁夏这片土地上。而这飘带,总是在我梦里舞动;飘带的一头牵着一个地名——宁夏青铜峡,我的出生地。

黄河是一条沉淀了我童年记忆的河流,奔流的河水里有浪花飞溅的“花儿”歌谣,有铁索桥和大坝,有父亲口中一个个落在岸边的地名,青铜峡、沙坡头、中卫、吴忠、银川……

父亲从青铜峡、三门峡直到小浪底,一直在黄河上修大坝。而我和母亲无法跟着父亲频繁迁徙,在刚懂事要上学的时候从青铜峡回到了河北老家。

梦短情长,在我梦里舞动的飘带诱惑着我。从梦中醒来,我常产生回到出生地的愿望。然而,现实的诸多牵绊让我只能与梦保持距离,让那梦远远地微笑着,远远地注视着我。

母亲从小到大常跟我念叨:天下黄河富宁夏,那可是塞上江南啊,宁夏的大米好吃着呢!

我刚读了几本书,很不服气。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吗?不是“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吗?不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吗?母亲温婉一笑,柔柔地说:“那不是宁夏的黄河。”

黄河的怒涛在歌中唱过,在诗中颂过,可是母亲为什么说那不是宁夏的黄河呢?离开宁夏时还小,记忆中的宁夏和黄河已经成为影影绰绰的碎片在回想中闪过,无从连成完整的图像。

等我再读了几本书才明白母亲所言不虚。黄河真的为宁夏平原带来了富足,带来了西北少有的水灵和美丽。毕竟,黄河在母亲的眼中妩媚地呈现过,黄河从母亲的身体里流过,黄河在母亲的生命中驻扎过,母亲理解宁夏的黄河。

黄河这个“几”字形的大拐弯,诞生了河套这个名词。我最初是在天气预报中知道这个名词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河套地区究竟在哪儿,为什么叫河套地区。现在,面对地图上那个“几”字大拐弯,我明白了河套的由来。

黄河冲出青铜峡后,进入河套地区,水流平缓,黄河就像母亲一样伸出长长的双臂深情地拥抱着这块土地,没有了飞流直下的激情,满心都是缠缠绵绵的爱意。或许是宁夏的美吸引了黄河的目光,或许是贺兰山的风烟感动了黄河,在这里,他停下自己的脚步,或是造一片平静的湖,缠着戈壁荒丘的腰肢;或是跳一段激情的舞蹈,让自己成为奇观胜景。于是,荒漠绿洲诞生了,宁夏平原也有了“塞上江南”的美称。

流经宁夏,黄河真正成为一条母性的河。在这里黄河显得格外包容、宁静、舒缓,是悠扬的慢调。如果说黄河在河套地区是一双伸展的手臂的话,那么,手臂之中的宁夏仿佛是一片巨大的细长的树叶,黄河及其支流就是叶脉和细细的枝蔓。河水妖娆地流过这片土地,唱着回族特有的“花儿”,穿行在这沙漠荒原上,与这里的生命回应。

青油的捻子羊油的蜡

拔了麦子拔胡麻

把尕妹的模样儿画上

……

鲜灵灵的“花儿”歌谣把宁夏的山水唱醉了,把青草丛里烂漫的鲜花唱醉了,把小妹和阿哥的心唱醉了。

生活就在这醉人的歌声中摇曳生姿,且歌且行。

于是梦中的黄河开始有情有意起来,开始明媚柔软起来。黄昏时分,远处村落里袅袅的炊烟秀出轻盈的舞姿,生活的美丽就在寻常的人间烟火之中轻盈释放;入夜,黄河怀抱一轮明月,在光与影变幻的小夜曲旋律中沉沉入睡。

宁夏的黄河两岸,夏天是浓墨重彩的水粉画,黄河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绿荫如盖,众鸟喧腾。秋天则是金黄的油画,一层层油彩覆盖在万物之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而黄河则是大写意的水墨画,远山近水,人间烟火,在这巨幅画卷中徐徐绽放着宁夏的壮美。

我的心放野了,不由得走进这巨幅画卷,感受宁夏的美。

最动情的一幅画面就是内心深处那个无法释怀的梦,黄河大坝边的那个小镇。依稀记得跟随父亲到镇上的电影院看电影要过跨河大桥。桥是铁索桥,下面浑浊的黄河水哗哗流着,走在上面真是让人心惊胆寒。所以,每次都是父亲牵着我的手或抱着我走过大桥。现在,青铜峡已经成为旅游区,我小时候走过的青铜峡黄河铁桥,现已是一位垂暮的老人,静静地守候在黄河上,据说已成为文物保护单位,见证着这里人们生活的变迁。我是春天出生的,母亲为了纪念青铜峡,为我起名“春峡”。上学时,老师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还是叫霞吧,就这样名字写成了霞,但我内心深处一直都有青铜峡情节。

青铜峡时常会在梦里出现,小时候浅淡,越年长反而越清晰。

现在,我的梦渐渐清晰,渐渐生动起来,渐渐曼妙起来。

在梦里生长的还有青铜峡的108塔,依山而攀升,以奇数排列,共有一百零八座,气势壮观,让人望之心生敬畏。有一位诗人曾为古塔写诗《或许,有一百零八个遐想》。诗人总是浪漫的,喜欢神游的,古塔下的善男信女面对古塔或许真有一百零八个遐想呢。梦最曼妙的要算离青铜峡不远的沙坡头景观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鸣沙秋意,于是,那个行旅的诗人把这一切收入眼底,才有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千古名句。

北国风光,江南风情如此和谐交融,这是宁夏独特的美。

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要算是青铜峡拦河大坝。因为修青铜峡大坝,才有了我在宁夏的生活经历。我离开青铜峡的时候,大坝还没有建成。但是大坝建成后,父亲还是写信告诉了家里人。母亲听了大坝建成的消息后,又念念叨叨黄河富宁夏之论,念叨宁夏黄河滩涂出产的大米,念叨曾经的旧邻居老街坊,念叨天南地北的职工家属的风俗趣闻,念叨我名字的由来。

大坝建成后,作为劳模,父亲还得了奖品,一块纯正的宁夏滩羊羊毛毯,父亲临终前还念念不忘那块毛毯。我知道大坝浇筑的过程中洒有父亲辛苦的汗水,我知道大坝蓄水的过程中落有父亲激动的眼泪,我也知道自己的心灵深处也有着一份浓浓的乡愁冲动。

父亲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他的生命没有消失。父亲的灵魂在他修过的大坝上凝固着,在他劳作的土地上沉睡着,生命可以在那个日子封存,但父亲的灵魂与壮观的大坝同在。

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的记忆常常在梦里清晰地再现。

黄河铁索桥下的流水,沙坡头的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黄土高坡上的沟沟坎坎,梦里依稀见面,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哲学就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这是一个西方哲学家的名言。乡愁在当下却面临着渐渐失去传统的味道而破碎。于我而言,乡愁其实就是转身暂离红尘,逃到家园里,实现精神的自我救赎。

梦里的飘带于是从空中落下来,成为诗,成为歌,成为画境,成为禅意。 (赵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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