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4日
第03版:旅游报03版

江滨春信

□ 王佳欣

天还泛着鸭蛋青,我拿着从早市买来的早餐,骑着自行车到了吉林江滨公园门前。正是早春,松花江还未全部解封。料峭晨风卷着细雪末子扑面,却裹着缕缕清冽的梅香——原来墙角斜倚着两株老梅,虬枝上缀满素白小花,像是给灰蒙蒙的早春镶了道冰绡边。对岸工厂的砖红色围墙已成为鸟类的瞭望台,一只只鸟儿,恍若悬在空中的水墨逗点。

沿着花岗岩步道前行,江堤的垂柳正褪去冬装。千万条金丝垂绦在风里轻晃,梢头泛着鹅黄的新芽,活脱脱是梳妆镜前未及绾发的少女。脚下冰面传来细碎的崩裂声,冰层下暗涌的春水正在苏醒,仿佛听见深埋的种子在冻土里翻身。忽然“咔嚓”脆响,冰面裂开指宽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条银鲤在水下游动,惊得岸边芦苇荡里扑棱棱飞起两只野鸭。

步道尽头的空地上,有一群老人随收音机跳交谊舞。磁带年久失声,肖斯塔科维奇的圆舞曲掺着沙沙杂音,却不妨碍他们踏着精准的舞步。穿灯芯绒外套的老先生揽着舞伴旋转,皮鞋尖踢起前夜未化的薄雪,露出底下嫩绿的早熟禾。忽然乐曲走音,众人哄笑着散开,老先生掏出手帕擦拭银框眼镜,镜片上还凝结着他们呵出的白雾。

转过长桥,漫坡的杏林撞进眼帘。前日残雪还堆在枝丫间,今朝竟已绽出团团粉白。最奇的是向阳那棵,满树花苞像攒着千百颗珍珠,偏有几朵性急的先开了,半透明的花瓣透着光,倒像是用糯米纸剪出来的。我凑近细看,花蕊间竟凝着冰晶,寒露未消,倒给这早杏添了件水晶衫。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呼出的气沾染在花瓣上,瞬间凝成细小的水珠。

江心岛的渡船尚未开航,摆渡人老张正在擦洗船篷。“这茬冰排过去就能通船咯。”他指着江面漂浮的冰凌。那些棱角分明的冰块互相推挤着,在晨光里折射出钻石般的碎芒。忽然有块浮冰撞上礁石,“哗啦”碎成粼粼星芒,惊得岸边的灰鹡鸰扑棱着掠过水面,翅尖在江面点出一串涟漪。

放风筝的老者最懂春风脾性。他那只沙燕风筝总在云层间忽隐忽现,银灰尾翼扫过积雨云时,竟像是把天空裁开道口子。孩子们追着风筝疯跑,有个穿明黄卫衣的小男孩摔在草坪上也不哭,顺势躺着数天上流云。

忽然听见渡口传来手风琴声。穿驼色大衣的琴师坐在系缆桩上,琴键开合间,流淌出《喀秋莎》的旋律。摆渡的老张跟着哼唱,船桨打起节拍,惊得船舷边的丹顶鹤猛地扎进水里,再浮起时喙间银鳞闪烁。琴声漫过江面,对岸工厂的旧烟囱竟成了天然音柱,将旋律送回时,每个音符都沾着湿润的水汽。

暮色中,喂鸽子的婆婆从布兜里摸出铁皮糖盒,眯眼望着鸽群啄食玉米粒,银发在晚风里微微颤动。忽然有只鸽子停在她肩头,灰羽间杂着棉絮般的白,像是特意来衔走她眼角的怀念。夕阳给每道皱纹都镀上金边。鸽群忽地腾空,白羽掠过她银白的发髻,恍惚间竟分不清哪是飞羽哪是华发。

华灯初上,江岸亮起串珠似的路灯。对岸楼群的倒影在渐暗的江水里摇晃,与工厂的轮廓交融,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碾过石板路,山楂果在玻璃罩里红得透亮。我咬开糖壳时,酸甜滋味混着江风里的水汽,竟比任何珍馐都来得真切。

归途经过晨间的梅树,暗香愈发浓郁。几片花瓣飘落肩头,细看已不是来时那茬——原来东风整日都在催开新蕊。忽然懂得这江滨的春信,原是冰裂、花开、风起时万物萌动的合奏,是时光在柳梢、在浪尖、在老人浑浊的眼底静静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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