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02日
第04版:旅游报04版

时光深处枫树坞

枫树坞 横峰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旅游局 供图

□ 王俊

一座房子,流淌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房子与人朝夕相处,时日久了,自是沾上人的气质,有了与人一样的魂灵。

没有风,坐落在江西省横峰县葛源镇枫树坞的汪家宅院,把自己幻化成一只大鹏,翱翔于时光中。整个房屋建筑以灰色为基调,没有张灯结彩的热烈,一点都不张扬。一座马头墙托着苍穹远眺,逶迤出生生世世、遗世独立的模样。宅院前后种着高大的枫树,居高临下地审视山谷。枝丫在半空中连成一片,无法辨认每棵树的边界,也看不出始终。灰色的瓦片有如鸟羽,一片拱一片,顺着屋檐的坡势排列。青灰色的翘檐在枫树翻翠卷绿的掩映下,如同伸展开的翅膀,跃跃欲飞。

乍一看,汪家宅院就是一座极其普通的乡村大宅院。几十年前,院子里住进了被毛泽东称之为“有勇气、有志气而且是很有才华”的方志敏。汪家宅院见证了方志敏在乱世中开辟一个新天地、构建起盛世桃花源的故事;而方志敏的气场不仅改变了汪家宅院的秉性和历史,也赋予它另外一种光。

贴在墙根的一块青石是拴马石,枫树坞人叫它“信访石”。青石泛着天上的云纹,让路过的人总生出无端遐思。不知在某个梦回的夜晚,青石会不会想起那些老区百姓投寄的书信,还有从他们那清癯的身体内发出的武装斗争的吼叫?宅院旁一条鹅卵石小径,聚积一缕缕阳光,闪耀金色。哒哒,哒哒——传来一路山花相送的马蹄声。方志敏素爱骑白马。天边一钩新月如水,一骑白马驰骋山林。夜风窸窸窣窣作响,马的鬃毛在空中飞舞,意气风发的男子策马揽过明月,马蹄哒哒,响彻枫树坞。

院子的西窗下,是方志敏种下的一丛芭蕉。春夏蓬勃,秋冬渐次枯萎。一花一叶,兀自盛放光阴。在芭蕉树下,方志敏时常与贫苦农民亲切交谈。心与心的碰撞,让受苦受难的民众露出了笑靥。革命的种子被播撒在广大群众的心底,就像这丛芭蕉,只要一丝春天的讯息,就足以令它们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关于芭蕉的故事,枫树坞人至今津津乐道。据说在方志敏牺牲的那年秋天,这芭蕉一夜之间枯萎,却散发出一阵异香。到了第二年春天,香味倏然消失,芭蕉也未曾发出新芽。就在人们误以为它再也不可能存活之时,它竟在次年开春,呐喊似的挣出地面,枝叶长得比往年还要郁郁葱葱。之后,芭蕉一年比一年长得茂密,花朵一年胜似一年娇艳,散发出的香气一年比一年浓烈。我与芭蕉对视。只要一息尚存,它就依然屹立,将生命延续、繁衍。须臾间,我觉得这丛芭蕉就是返生香。《十洲记》中曾记载:“西海中洲上有大树,芳华香数百里,名为返魂,亦名返生香。”传说中的返生香,死者闻其香,可死而复生。这芭蕉亦有以命相知的秉性,懂得用铮铮铁骨安抚英烈的不朽之魂,懂得凝聚奇香与英烈的魂魄唱和。

踅出院门,迎面是一棵桃树。不远处,盖着一间简陋的小庙。荷锄下田的村民和赶路的行人路过小庙,都会进去点几根香,或者喝杯茶,再各司其事。我走进去。佛堂里没有供奉菩萨,墙正中的镜框里是方志敏的照片。镜框下有一张案桌,红烛摇曳,香火袅袅。或许是看出我的疑惑,守在案桌边的老妪主动打开话匣。

年逾鲐背的她,乐于回忆往事。每每与人谈及方志敏,她的脸上仍浮现出少女般的红晕。一簇光明亮上来,又黯淡下去,明明暗暗,闪烁不定。

1927年,她亲眼看见方志敏像一团火焰,瞬间点燃横峰县,使葛源镇成为赣东北苏维埃坚实的根据地。方志敏住进枫树坞,每次遇见她,都鼓励她要做一个新时代的女性青年。在方志敏的帮助下,她进了学堂学文化,扛起红缨枪站岗放哨。

方志敏牺牲的噩耗传到葛源镇,她哭成泪人儿,三天三夜滴水不沾。之后,她毅然而然地搬进了无人问津的小庙。从此吃斋念佛,匆匆数十年。

山风吹来,庙前的枫树就像猎猎翻飞的经幡。在葛源,枫树是风水树,象征祥瑞和福兆。一代又一代村人的生存,都依赖树的滋养。她和枫树相依相伴,厮守到老。

从前开口唱山歌,没有甜歌唱苦歌。山歌越唱心越苦,哪有心思唱山歌……自从来了方志敏,翻身穷人爱唱山歌……穷人翻身山歌多,唱了一歌又一歌。唱了恩人方志敏,再唱共产胜利歌。

每天做完佛堂功课,她就坐在枫树底下,反复吟唱久远的山歌。

我突然觉得,方志敏是以一棵树的生命形貌延续与她未尽的因缘。尽管烈日烘烤,狂风暴雨摧之,树依然擎着一树蓊郁的绿,抗拒黑暗的淫威,润泽后人。

在枫树坞,人们谈及方志敏,眼眶依然会湿润。当黄昏跟着风溜进枫树坞,人们依然会像往常一样站在村口,翘首一骑白马翩翩奔来……

阳光停驻在山坞。一坞的温暖,来路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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