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小雯

一入四月，连州的山便醒了，风从喀斯特峰林的缝隙间穿过，携着湿润的春意，轻轻叩响地下河的门扉，惹得人心潮荡漾。

风告诉我，在清远连州东陂镇的群山腹地，暗河已涨起第一场春汛，石笋林间凝结了新的玉髓。风说，水记得大地所有的年岁，它冲刷过九重溶洞的肌理，却把故事刻在石幔的褶皱里。

正午步入溶洞的甬道，湿漉漉的凉意扑面而来，迅速渗透进每一个毛孔，连呼吸都有了沁人心脾的清凉。举目四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落入眼眸，化作一个个感叹词从咽喉窜出。七彩的光打在钟乳石上，如悬坠的琉璃。水雾漫过岩壁，变成晶莹的水珠串串，一滴一滴坠落，叮叮咚咚惊起回响阵阵，落在还未来得及完全舒展的石纹上。

顺着石阶逐级而下，我随着光影步入地下河绘就的长卷。这座上两层为旱洞，下部为地下河，贯穿四个山头的溶洞，向来客展现了一个瑰丽而神秘的地下世界。

渐行渐深，即可邂逅“银河洞”。所谓银河，是由无数晶莹剔透的小石英结晶，密密麻麻缀在头顶岩壁而形成的景观。灯光骤亮，里面如银河一般。

再往里走，还能看到一处宛如宫殿的洞穴，石笋石柱错落有致。石笋有的如剑锋指苍穹般气势磅礴，有的似宝塔盘旋层叠的千姿百态，也有的像蘑菇般圆润的可爱。若说石笋展示了姿态美，那石柱就凝聚了力量美。石柱大多高大挺拔，直插云霄，更有数十米的顶天柱，让人联想，它是不是撑开天地的神柱？我忍不住伸手触摸，石面冰凉而光滑，带着岁月的质感。

旋转而下，走上浪漫的鹊桥（仙人桥），撞见奇景“仙人田”。四月的暗河泛着翡翠般的光晕，轻轻抚吻两边的石岸。亿万年的水痕凝固在石瀑中央，与倒影一同沉睡。灯光映照下，梯田泛着金黄色的微光，水波漫过石阶，形成无数微型瀑布，潺潺流淌。

站在桥上俯瞰，整片梯田正在沉睡，而春汛的水流，正轻轻唤醒它。

到达莲花岩码头，码头的石台平整如砥，四周石笋形似莲瓣，故而得名。我坐上小船，与暗河近距离接触。这条暗河时宽时窄，蜿蜒曲折，途经暗河三峡谷：香蕉峡、莲花峡、龙门峡。舟行向前，及至香蕉峡，空间骤狭，徐霞客游记里的“水石相击”仿若就在眼前。抬头望，石莲倒悬，岩色如锈。左右环视之，石莲盛开，朵朵争妍。“嘀嗒，嘀嗒”，水珠砸在石莲花心。屏息聆听，水声、风声，混着心跳，交织成此刻独有的震颤共鸣。

转过一道弯，水声便先于景象撞入耳中。初时只如细雨敲窗，继而竟有雷鸣之势。循声望去，一幕白帘顺石而下，落在嶙峋的石头上，碎成珠玉万千。这飞瀑倒也奇特，竟是从地面往地下流的。水沫飞溅处，经年累月凝成的层层石瀑与飞瀑交叠，竟叫人一时分不清孰真孰假。灯光打上去，飞瀑泛着银光，石瀑却显出铁锈般的赭红。

在东北角的石帷幕后，遇见一柱擎天石笋，通体雪白，顶端尚在生长，借着手电光仰视，可见从高处垂下琼浆，亮晶晶的水珠在黑暗中泛着星芒。这根见证沧海桑田的石笔，仍在续写大地的心事。风过时，万千晶簇轻轻闪烁，凉意一如远古的讯息簌簌飘落。万年一瞬，唯有水滴石穿，生生不息。

船行约半小时，到达暗河另一端的大口岩码头。双脚回归大地，再次触摸地底的心跳。经过出口方向的溶洞大厅，我看见一罐罐装着当地特产黄金糯米酒的酒坛立在那里。溶洞常年18摄氏度的气温，可以让酒更好地发酵和贮存。暗涌的酒香溢出，像是在举杯敬这水滴石穿的岁月，敬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敬这生生不息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