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 峰
走在寒风凛冽的异乡街头,只见一朵朵金色的阳光,像花儿一样绽放在高楼的玻璃墙上,恍惚间,不禁想起故乡芦荡里的杲杲阳光,内心霎时一片纯净、柔美、安宁。
那一片芦荡,离村二三里,是百顷大湖的一角,宛如一个小小的港湾。北面一带的山坡,宛如一道紫蓝色的巨大屏障,挡住了凛冽的寒风,好让蜜色的日光直直泻下,在芦荡营造出安宁、温存、舒适的氛围。
冬日得闲,带上一本书、一壶茶,从村尾出发,斜斜穿过一条羊肠小道,老远,就看见那一片金灿灿、银亮亮的世界。随着愈来愈近,芦花的香气愈浓,这才发现,金黄的是芦叶,银白的是芦花,两者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幽芒,构织成水乡特有的冬景。
这真是一个冬日避寒的天堂!
芦荡里的水,一点也不深。芦苇这里一丛,那里一丛,中间的水域,平静如青镜。日光下澈,影布湖底,可以看见大团大团的水藻,像铺了绿茸茸的地毯,似沉淀了绿色的染料,若小小的水下森林。鱼儿喜暖,一群群从湖中游过来,聚在这里过冬。
干脆,半躺在草滩,美美来一次日光浴。周遭没有一丝风,在我的眼前,齐刷刷的芦苇形成一堵金墙,在根部投下暗紫色的影子。仰望天空,天蓝晶晶的,蓝得仿佛要滴落下来,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无辜、那么的渺茫。
浴在日光里观书,时间一长,我开始变得懒洋洋,呈现一种微醺的状态,“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渐渐忘了身在冬天,抵达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半梦半醒时分,那日头的热量已渗入肌肤,让人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毛孔里开始微微透出汗意,如泡了一回温泉,简直舒坦至极,连书上的方块字也开始有了温度。
水边有船。解开缆,摆开一对桨,咿咿呀呀朝芦荡里划去,只感觉进入了一个由芦苇构织的城堡。由于我的到来,那些正在晒日头的野鸭们,纷纷从翅下伸出扁圆的喙儿,用一对对黑水晶似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嘎嘎”地埋怨了几句,然后缓缓调转头,将肥胖的身子挪进苇窠。芦荡的温暖,让它们不想飞翔。
谁知,野鸭们动了动,小岛似的苇丛颤了颤,刹那间,几朵芦花似鹅毛大雪袅袅飘起。从芦根处游出一群红尾金翅的鲤鱼,宛如一抹绯霞栖在湖底。芦根下面,尽是青螺细虾,成了鱼群过冬的好食物。这一群漂亮的家伙,翕张着腮,摆动着须,优哉游哉,自由自在。流线型的躯体在尾部灵活的摇摆中,不疾不徐向前游弋。
古人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在这样一片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鱼的欢乐感染了我,我也变得像鱼一样欢乐。鱼和我,在寻觅冬日的温暖中,相聚在这一片柔美的芦荡。不如,停下双桨,躺在舱底吧。慢慢闭上眼睛,在阳光下美美做一回梦。晒着晒着,我竟睡着了,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仿佛与芦荡、与湖水、与宇宙渐渐融为一体。
夜来观书,无意读到《列子·杨朱》:
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
故事讲的是:从前宋国有个农夫,经常穿乱麻破絮,勉勉强强挨过寒冬。到春天耕种时,他兀自晒太阳,不晓得天下还有高屋暖房、丝绵绸缎、狐皮貉裘,回头对妻子说:“背对太阳,暖和极了,别人都不知道。我去告诉君主,一定得到厚重的奖赏。”
负暄,日光浴也,究其实,就是晒太阳。宋国农夫的这一番话,不知引起了多少世人的嘲讽。他们哪里知道,负暄的滋味是多么的美!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方知日光浴的乐趣所在——尤其是在大面积的金色阳光飞翔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