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13日
第06版:旅游报06版

入云深处翠沾衣

本版插画<呱咕

文<郗归舟

浙江·“西出宁海 古道今游”之旅

线路简介:从宁海西门城楼出发,去中国旅游日纪念馆看看“5·19”的由来;沿着徐霞客古道,当一回“当代徐霞客”;傍晚入住民宿,体验霞客宴和非遗。第二天,去前童古镇欣赏明清建筑,品尝前童三宝;去徐霞客纪游第一山——梁皇山体验峰荣水连、木秀石奇;再去桑洲南岭村、万亩生态茶园赏花采茶,做一回地道的农场主。

行程路线:第一天 西门城楼→中国旅游日纪念馆→徐霞客古道→宿霞客居/岚月山房

第二天 前童古镇→梁皇山景区→桑洲南岭村→万亩生态茶园→宿桑洲民宿

特色美食:前童三宝、桑洲黄金茶、桑洲麦饼、垂面、汤包、胭脂米

徐霞客古道是昔年从宁海通往天台的官道,绵延百余里。

一入山中,翠色拂面而来。我走过爬满苔痕的斑驳长阶,万木翻涌如海,翡翠般的烟云模糊了岁月年轮,使我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千余年前,古道初建时,唐人曾与我共过同一片天空,看过同一缕日升月落。数百年前,徐霞客意气风发,衣衫猎猎,背着行囊,踏上了他一生山河壮丽、海阔天长的万里遥途。徐霞客古道,正是他出发的第一站。“癸丑之三月晦,自宁海出西门”,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是日,我从宁海西门出发,走上徐霞客古道。沿途芳草似锦绣,山岚如霞帔。阳光在花木丛中微微一掠,恰勾勒出一抹金绣的翠裾。城楼安详肃穆,淡立在苍茫群山之中,与碧水相照影,一点孤馆清寒的钟声正飞过檐角,引来飞鸟清鸣。此情此景,恰如当年徐霞客曾见到过的那样,“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对于别的文人而言,游历山川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件短暂乐事,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庙堂中去,追求平步青云、轩冕冠带。徐霞客却绝非如此。对他来说,旅行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心之所向与灵魂栖息之所。他永远在路上,是一个优游终岁又百折不渝的行客,一个纯粹的旅者。

所以,我心中便有些感悟,觉得这次走徐霞客古道,也应当学着徐霞客,摒除一切杂念,将全副身心沉浸在大自然中,做一个纯粹的旅者。我花费十余日时间,徒步了40余公里,只在极少数时候拿出手机拍照,其他时候与我相伴的,是一本轻便的素描速写本。

从西门至松门岭一路,初时尚能见到修缮过的现代化道路,待一步一萦翠,向山中深入时,沧桑的石头古路便出现在层林之间。路面留下岁月更迭的印痕,千百年间,多少苍黄风雨冲刷而过。道旁的树已经生生不息,成长又枯萎了好几轮,我却还能从残破的卵石中,望见先人振履拂衣而去的足迹。

我的第一张速写,定格在离开梁皇村不远的一处小瀑布。峰回路转,古道上这样的小景点随处可见。绿树成荫,浓郁如伞盖,遮蔽在瀑布上方。雪白的流泉自山壁倾泻而出,莫知其源头,叮叮咚咚淌至近处,簌簌冲刷着溪石。一只白蝶翩跹飞过,旋舞在浅草微苔中。泉边生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白花,星星点点,如同打翻了飞雪,揉碎了流云,浅素的白色蔓延上山草的翠碧。

徐霞客古道路途漫长,许多地段并未沾染太多世俗烟火气,仍旧保留着古旧的风貌。我来的时候没赶上徐霞客开游节,也不是公共节假日,行人寥寥无几,常常只是一人独行。偶尔转入繁华路段,才会与一些游客擦肩而过,彼此会心一笑。

山中真是寂静,这寂静却是无比生动的,诸般声韵交杂着起起落落,聚散在风中。我听见清风萦绕在树梢摇动枝叶的清响,不疾不徐,从容浅淡,不由得想起数百年前那位孤独旅者的足音。他孤身一人,以自己的脚步丈量中国大地。或许,我今日听见的这些声音,这些山鸟啼鸣、山泉跳珠、踩过树叶发出的清脆响声、鱼儿轻跃过碧水的扑通、鸟儿飞荡过波心的涟漪声……当年,也曾落在徐霞客耳中。

徐霞客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前后三次来过这条古道。当年故地重游,他在想些什么?是“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旷达随性,还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无奈苍凉?徐霞客出生时尚且算得上承平之世,死时却已是乱世,离明朝覆灭只有三年。似乎那年那月,弱冠的少年第一次从古道出发,只是往前一迈步,就在无限风霜中,走到了一个帝国的日暮西沉。

人似秋鸿,星移物换,唯青山不老。

就这样,我怀着莫名的感慨,在第二张、第三张,以及此后的众多速写中,加上了徐霞客的身影,仿佛想要做一种跨越时空的记录。我提笔描摹,他的样子仍是一位少年,眉目清朗,神态端正,不曾经历太多的世事摧折,与他最爱的山水相知相守。

山随平野尽,转过苍翠欲滴的峰头竹海,就到了松门岭外的一处无名村庄。松门岭,古称“送命岭”,徐霞客来此,曾因为“山峻路滑”,不得不“舍骑步行”。我一路走来,许多路段荒草已然长到齐膝深,难以通行,不得不拄着登山杖,拨开杂芜,自行走出一条僻静之路。

登高后,极目远望,视线之内并无太多阻拦。蓝天如流动的宝石高悬,苍茫无边,群山在天际起伏如眉。

我一路在云间穿行,衣袂迎风鼓荡飞扬,大有登仙羽化之感,一时不知是否身在瑶台仙乡。下来后,我在村里找了一处农家乐住下,吃了一大碗鸡蛋面,并一碟当地特色烧饼,才终于恍然觉得自己重又回到了人间。

农家乐的老板是个老人,白发苍苍,脸上的每一道褶皱似乎都有着山中翠碧的清朗。他在这里扎根了一辈子,对徐霞客古道的遗迹了如指掌。他告诉我,再行一段路尚有弥陀庵,徐霞客当年曾于此食宿,如今时过境迁,只剩下断壁残垣,斜阳晚照。

我并没有再去看弥陀庵。根据《徐霞客游记》,早在崇祯初年,徐霞客第二次游天台的时候,此地已经化为陈迹。“陟山冈三十余里,寂无人烟,昔弥陀庵亦废。”但我仍旧试着描摹它的样子,作为这些天来徐霞客古道速写的最后一张画。古庙与来访的那个少年,皆静默,苍凉,山苍水翠,形单影只,在岁月里茕茕孑立。

徐霞客未与世人告别,他只是走入了古道云深处,满身翠色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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