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梓
正月十五吃元宵。一碗元宵吃毕,年,就算结束了。但苏州东山镇的陆巷古村与众不同,元宵之后,正月十六还要喝一碗野粥,年才算真正结束。
说是野粥,其实跟腊八粥也差不多,无非是一锅粥而已,只是因人而异地往里面加入了白果、板栗、菱角、藕块、花生。薄厚也因人而异。苏州人把粥的稀稠不说稀稠,而要说成薄厚,薄者,稀粥,厚者,稠粥。这种说法很独特,也很有意思。
为什么正月十六的粥叫野粥呢?这是陆巷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风俗,没有人问为什么,但都会气定神闲地喝一碗粥,像是生活中一场不可或缺的仪式。要是时光退回到二三十年前,这一碗粥是要在屋外烧的。这大抵是叫野粥的原因吧。
正月十六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带着提前准备好的野粥食材,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找一块地方,支起锅灶,煮一锅丰盛的野粥。锅就支在石头上面,柴火也是就地取材。一帮子人围在一起,聚闲,聊天,一锅粥就在边上慢笃笃地煮着,一直煮到稀烂,反正山上的柴火,多的是。这样的场景,想想也是美好的,在大地的深处支起一口锅,朝向天空,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天下多么清明。
粥好了,每人盛一碗,选一棵有鸟窝的树,在树下慢慢喝——没选上有鸟窝的树,也不去抱怨。陆巷的后山遍植果树,枇杷树、橘树、杨梅,树多而密,鸟窝也多。要是在我的家乡甘肃,田野里找个鸟窝还真是难事。《陆巷村志》也记载了,临时支灶,一般也要选个离喜鹊巢近点的地方。
野粥的风俗,我查阅了不少苏州方志,鲜有提及,倒是当地一位老人的说法颇能自圆其说。他说,陆巷一带的人,祖辈是北宋南渡时从中原迁徙而来的,他们筚路蓝缕来到东山,为了互助协作,就约定在正月十六凑到一起,互通信息,谋划一年的生计该如何操持。而这碗粥就像药引,把大家聚到一起——久而久之,时间又给野粥赋予了消灾去祸、祈祷平安的意义。他还给我说,一直没有忘记老母亲关于吃野粥的一个习俗,就是家里哪个孩子正月里打的喷嚏多,正月十六这一天就要多吃一份野粥。这样的说法,对互联网时代的人而言,简直就是荒诞无稽的,但这何尝不是对大地的一份敬畏呢?时代急速变化,现在的人喝一碗野粥,多么恰逢其时啊。毕竟,整个春节天天酒肉穿肠,经历了半个月鸡鸭鱼肉“狂轰滥炸的”胃,是该接受一下五谷杂粮朴素的慰问了。
如今,陆巷吃野粥的风俗还在,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野粥移师家里,没有人去山坡上烧了。
不过,当地人还是叫它野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