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健

自打12年前爱上青藏高原，迄今已经把进藏的7条线路都踩过了。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不属于探险驴友，通常自驾或租车请驾驶员，做路书时均选择县城入住，迫不得已才落宿乡村旅店。到住地洗刷完毕，回看、整理当天拍摄的照片，泡茶商议次日路线，然后早早上床休息，所以常与高原星空失之交臂。

早些年走阿里小北线，到日喀则昂仁县切热乡时，太阳衔山，不想赶夜路，权且入住国道旁的白雪招待所。长条形的藏式房间里，沿墙5张床铺排开，大家纷纷把身体塞进睡袋。都说藏地昼夜温差大，钻入睡袋后，上面再覆一条被子，平生首次躺在海拔4860米的藏床上。

两个多小时后，闷热中醒来，我掀掉被子，剖开睡袋拉链散热透气。房间正中牛粪炉上的水壶嘴冒着热气，屋里闷极，让人吸不进气似的，翻来覆去再难入眠，思绪穿行中，蓦地想起从未在高原仰望过一次夜空，于是摸黑套妥衣裤，坐在门口台阶上望天。空气清冽，真好。

房屋和院墙将头顶天空围成一圈湖，感觉自己就是坐在井底的人蛙，仰视深邃幽蓝的天穹。满目群星点点，密匝匝的晶亮底板上，浮起耀眼的星辉，感觉乱糟糟的毫无章法，不是美人痣，而是一脸的麻子。眼睛劳神费力拨开众星，找到了烂熟于心的北斗及其勺形七星，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便再回睡袋里煎熬去了。

后来听朋友说，高原离天最近，空气澄明，还没有光污染，观星条件一流。也看过一些摄影图片，银河璀璨，星轨壮观，心头便多了一个念想。于是准备去川西稻城前，专门买了延时遥控器，并在网上搜看了一些拍摄星空的技巧。

那一回，和几个朋友住在稻城亚丁深度游，还请了村里的藏族向导。小转仙乃日神山那天，清晨即起，在海拔4100米到4700米的高地上徒步了11个小时，回到洛克酒店，已经筋疲力尽，早早躺上床休息。同行的朋友年轻力壮，夜里十一点时喊我起来，说三层楼顶星星漫天，非常壮观。我懒洋洋的，浑身乏力，起不了床。

次日休息了一整天，来了点劲头，晚上十点，把器材搬上楼顶。灰蓝的天幕上，点缀着左一群、右一窝的星星。一位住在酒店的小姑娘也上来看星空，对我说，一个小时前比这好看多了，她的两位同伴已经去村边青稞田追银河了。她打开手机，让我看他们发来的照片：草垛、经幡为前景，远处山冈的天际线以上，满天星影，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银河。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我缩了缩身子，真没有他们那样的冲天干劲。

事后想，亚丁之行是我拍星空的最佳机会，走三五百米就是村边的青稞地，四下里万籁俱寂，一片黯郁，青稞地里的草垛、经幡、露宿野地的牦牛，以及旁边的藏居，近景花样众多。前后8个夜晚就这么被挥霍掉了，一旦想起来便很是垂涎。

后来，在高原拍星空的欲望逐渐强烈起来，逮到摄影界朋友便问星空拍摄技巧，慢慢知道了用多大光圈、ISO又是多少。2019年9月重走阿里大北线，入住纳木错北岸圣象天门的简陋帐篷，立马在空地上架起三脚架，以有青花图案的一排帐篷为近景。那天天气不很理想，原本就不够明亮的星宿们时不时明了灭了，天空云絮游走，天冷风大，被冻得一阵阵胃疼起来。忍痛找角度，亮起手电调焦距、光圈，坚持着拍了几张，终于受不了，收工回帐篷，钻进被窝里保暖。

后一年又去了山南，在普莫雍错北岸东边的一个小村，黑灯瞎火的，好不容易找到旅馆的一间通铺，吃了碗泡面，准备把越野车开到村边的山坡上，以车做前景，需要时还可以开启车灯。白天阳光灿烂无比，天上也不见一丝云，下载的查找银河软件告诉我，24点后银河将出现。情绪激昂起来，跃跃欲试，吸取前几天经验，保暖内衣、毛背心、加绒冲锋衣、头套，全副武装，还喝了一杯烈酒暖身。

山坡周遭，一派影影绰绰，朦胧而安详，墨蓝色苍穹刚用纯净水擦洗过似的，显出了透彻的澄明，荧荧亮，蓝宝石般内敛。压得低矮的天穹上面，密布大大小小的星点，让人宛若置身秋收前的果园，硕大星宿如在额前，举手可摘。万籁寂静中，好像能够听到星宿们的喁喁私语，抑或谈笑风生，还有流星匆匆而别，滑翔出优美线条，去赴另一场约会。

越野车另一侧有座方形佛塔，造型别致，粗石砌就，白灰勾缝，顶边刷了一圈棕红，斜顶中心木杆挑起经幡，其后的天际还有依稀银河。以它为近景拍星空，不错是当然的。

高原罡风有一阵没一阵路过，天上银河不知为何没明亮起来，反而在不知不觉间消融掉了。当时零下4摄氏度，我脱下一只手套摆弄，冻得不行时，只能哈着热气，紧搓快要僵硬的手指，双脚不停跺着。折腾了两个小时，这辈子总算是拍成了几张星空照。

今年7月去青海，在祁连山中的军马场住了一晚，远离城市，地点理想，白天太阳晒得人直想吐舌头，晚上却飘起零星雨点，我的设备再次一动不动躺在越野车的后厢里。

在西宁与老朋友聊天，无意中说到他一个小兄弟在做环青海湖骑行生意，如今条件很成熟，可以租到山地车，基本上三五十公里就有住宿点。几个月前，我突然来了兴致，也买了一辆山地车，已经积累了四五百公里的骑行经历。当下大喜，环青海湖可是国际著名骑行赛道，一圈300多公里，花四五天时间悠哉骑上一圈，若是带上帐篷，夜夜露宿湖边，定能望到璀璨星空和银河。

我心已蠢蠢欲动，择日必将专程前往，拍不到迷人星空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