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洲

闽地高山县周宁县城东部十几公里处，有一座官山。它像竖起的手掌，一个指头就是一座山峰，由南到北，5座山峰相连，先到的头峭是拇指，老百姓依次叫过去，二峭、三峭、四峭和龙岗尾。很早以前，这里土匪占山为王，一般人进不来。土匪散伙后，当地两个村争夺山林归属，各说各有理，县衙断不下来，便将这片山林收归官府，遂取名官山。

官山五峰都是花岗岩石山，巉岩峥嵘，临溪兀立而起。狭窄的深谷底，龙亭溪依五峰绕行，形成一道牛轭形曲流，把官山围成一个半岛。官山险峻，上下艰辛，登顶者甚少。加上这里的小气候，雨水丰沛，草木葳蕤。目前下山的几条小径，都是樵夫踩踏出来的。

夏天，我领了写一篇官山文章的任务，准备下峡谷一睹满溪摊开的漂亮石头。进山石阶路两旁，茂密树林遮蔽了太阳，此地海拔730多米，十分阴凉，松涛阵阵。

近两个小时后，在三峭观景台往溪谷俯瞰，前面山冈的树梢把河曲分成弧形的两截，除了碎玻璃似的翡翠色潭水，便是一溪蚂蚁一般大小的白石。这是与邻县的界河，苍翠包裹的大山巍峨嶒崚，偶露雨渍漫漶的黑岩壁。对面下游方向有一道裂隙，那无疑是山涧的路径。领路的村主任说，那里有一个溪边洞，可以藏三四十人，当年闽东红军独立师的人在里面住过很长时间。一次战斗，叶飞在周宁这边负伤，便越过溪水，藏在对面一个洞里养伤。

我们走到四峭，看过猪头石，没下溪谷。看我心有不甘，村主任解释，前一段老下雨，路不好走。现在时间也来不及，快的话，来回要两个半小时。整座山都是石头，要顺着石壁绕过去，爬上爬下。等下我们去水库坝头，可以下到溪里看一看。

从水库大坝边下到河滩，走了200来米，遇到一方粉蓝色水潭拦阻，于是爬上一块圆溜溜的大石。这里溪面宽阔，山势不高，岩壁节理纵横，很多地方龇牙咧嘴的，崩塌下来的石块纷纷滚落溪谷，在经年不息的水流冲击下，光滑圆润，像这似那。立足的岩石顶，有一条白亮亮的石英脉，还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粗糙晶窟。

资料里介绍，这一带的地形是距今1亿年前后的白垩纪火山喷发和岩浆侵入形成，后经几次造山运动，鹫峰山脉脱海而起。丰沛水流沿花岗岩裂隙不断切蚀，形成狭窄的V形峡谷。由于此地海拔高、落差大，水流裹挟着沙粒、砾石，下切、侧蚀，如此重复了数万年。花岗岩里那些钾长石、斜长石、黑云母等松散成分和晶洞分崩离析，被侵蚀成大小孔洞。

发现前面圆石上有个盛水石洞，用长焦镜头调近，水里还有一个深绿色的椭圆形石杵。原来，在瀑布、跌水陡崖和坡度较陡的河床上，急流带来的砾石落入凹坑，在河水漩涡流冲击下，砾石在坑洞里打转，彼此研磨。不断有新的砾石进驻，孔洞越磨越大，遂成了壶成了瓮，甚至成了井。若边上还有相邻洞穴，便形成串珠壶穴，彼此侵蚀切穿后，于是又有了侧壁成S形波状弯曲的孤壁沟槽，形似一个个葫芦。这便是满溪壶穴景观的初始身世。

同样的石臼景观，还有风蚀岩臼、冰川侵蚀冰臼，其成因虽不同，外观却大同小异。相比之下，水蚀壶穴更加光洁流畅，细腻润滑。

我回头望了一眼水库大坝，好像还得感谢它。石已经雕琢成型，这主河道一截，流水少了，满溪白石出，原先藏在水里的、立在水面的，统统现身，养了我们大家的眼。

2010年10月，宁德地质公园成为全球第64个世界地质公园。它由白水洋、白云山和太姥山3个园区组成，其中白云山以河流侵蚀形成的大型河谷壶穴群和深切峡谷曲流等多种类型地貌景观为核心资源，官山紧邻白云山，地处地质公园范围内。为了盘点家底，当地旅游部门曾组织了十几人，下到龙亭溪测量、拍照。通过当事人的讲述和大量视频、照片，我仿佛亲临官山峡谷游历了一番。

河道最宽处120米，最窄处30米，两岸山壁基本都在四五十度，山顶到溪面的垂直高度约400米。最精彩的壶穴景观，集中在东面与白云山景区毗邻那一截。那里湍流险滩多，记录了数万年河床下切和侧蚀的历史，溪底已经淘到了基岩。光润的花岗岩连续不断，长达几百米、几千米，5公里长的溪面，十步一滩、百步一潭、千步一弯，大小壶穴成窝成片。

由跌水冲蚀、激流侵蚀、漩涡流侧蚀等不同水动力形成的壶穴，散布于基岩河床，恍若各种器具，大的状似瓮、小的形如缸，有的若盆、有的似槽、有的像柱，数量繁多。深的口小腹大，人站在里面只露出个头，还有的连环相套。经数万年前仆后继的水流冲击、沙石打磨和雨水洗礼，精雕细琢定型，无一不工艺精湛，光润似玉。所有石头都在营造一种氛围，无棱无角，唯恐磕了蹭了，让人感觉误入一处儿童乐园，洋溢着童话王国才有的安恬和静谧。

大山之脚立地河床，裸壁上垂直出现道道凹槽，那是流水差异冲刷蚀化造成的，颇似武夷山的晒布岩。石壁上呈现各种图案，俨然浮雕长廊。基岩被掏空的，随重力崩塌下来，轰然落水，便成了一摞摞无字天书。

峡谷深切，曲流深邃幽长，两岸石壁如削，峭崖耸天，巉岩嶙峋。山腰上的奇岩怪石，或像这或似那，形态各异，活灵活现……

我记住了溪谷当中立起的一尊硕石，其一侧被急流侵蚀成弧壁，仿佛一道三四人高的巨浪翻卷而起，迎头砸将下来时被定格住了。这使我有了再一次抵临溪谷之念，我好想在浪头下摆一个极酷的冲浪者姿势，一生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