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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春晓

来源:中国旅游报
作者:山岚 2025-04-18 09:17:52

起初,是一丝不同寻常的风,掠过麻雀的翅膀。它蹬开树梢的薄霜,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它兀自飞去觅食,却不知这一声鸣响里,藏了多少关于时间的秘密。

这声啼叫是春的号角。它冲至云端,驱散厚重的灰云。落在山间,老树被唤醒,抖了抖身子,摇曳起渐软的枝条。它掠过树梢,心急的春花顿时开遍满山满谷。这啼叫追着融雪游走,钻进泥土深处,惊醒了蜷缩的种子,拱出一地新绿的绒毛。最后一声落入池塘,风忽然变得很轻,轻如一汪解冻的春水,浮起三五只鸳鸯。

原来,春天竟然是被鸟鸣驮来的,那般盛大,又那般轻盈。不信,你听。

晨光初醒,城市的天空还蒙着灰蓝色的纱。窗外已传来细碎的啾鸣。起初是三两声,像稚童试探着摁下的音符。接着,声浪逐渐浩大,高音如碎玉,低音若絮语,整片空气被鸟鸣揉成了粼粼的波纹。推门望去,楼前的杨树吐出新叶,一群麻雀正从枝头跳着掠向草地,羽毛蓬松如炸开的蒲公英,喙尖啄食时脑袋一颤一颤,仿佛在为复苏的新泥打着节拍。

循着啼声走向公园,一只喜鹊拖着长尾从头顶掠过,黑白分明的翅羽剪开薄雾。它落定在梅花枝头的一瞬,掀起微型的风暴,惊醒花儿的沉梦。“喳喳——喳喳——”大嗓门的它呼朋引伴,全然不在意自己嘶哑的嗓音。

向阳的坡地上,一只乌鸫正在觅食。它通体乌黑,唯有眼圈镶着一圈金,喙像一小截初生的嫩姜,在泥土间灵巧地啄探。低头时喉咙里滚出流水般的颤音,仿佛哼着一支古老的谣曲。

古人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又说“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或许,古人更懂得鸟儿之于春天的意义。寒冰初泮时,野鸭用蹼掌试探江水的温度。新芽未吐时,燕子用尾羽丈量东风的速度。它们是河流与天空的诗人,更善于谱写自然节气的小令。

想起《诗经》里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数千年前的先民立在春水边,看水鸟交颈而歌,便知生命该如四季轮回般生生不息。于无人在意的枝头,雄鸟引吭高歌,吸引着“意中人”的目光。南来的候鸟循着铭刻于血脉的星图,飞回北国的家园。它们衔来草茎修补残破的旧巢,等候新生。

对于城市里的人们来说,鸟鸣是叶隙漏下的细碎音符。它们藏在繁茂的叶间,时常被尘世的喧嚣淹没。这些轻盈不易察觉的啼鸣,亦如春天般转瞬即逝——只消一阵风,便打翻了玉兰的花苞。而我们习惯了埋首在手机屏幕上,确认时节的变换与天气的阴晴,浑然不知那些从枝头传来的焦急呼唤:啾啾、喳喳、啁啾、布谷布谷……鸟儿总比我们先发现第一朵花的绽放,先觉察第一滴雨的坠落。它们唤醒了春天,却始终叫不醒那些只顾埋头赶路的人。

读李丹崖的散文,他说:“鸟鸣是树上的另一类花朵,一种鸟叫就是一种鲜花。”可我觉得,春天的鸟鸣,也是人间的云,树梢的风,落地的雨,是混沌无涯中永恒的秩序,是天上地下转瞬的匆匆。

去山中踏青。山野寂寂,鸟鸣悠悠。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鸟儿,正用喙尖蘸取春色,将新绿绣上枝丫,又用晨光捻就的金线,为山桃缝制粉色的衣裙。它们不知疲倦地欢唱,待春色绣满天边,还不忘飞入云霞收线。歌声渐隐,但当我闭目静听,晚风里仍有细碎的鸟声。啄木鸟正咚咚地敲打着暮色,像是在提醒我:有些美好,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心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