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这辆自行车时,它已经“游手好闲”了很久。这天是来福建泉州石狮市的亲戚家做客,长辈没空招待,让我自便。于是我揣着手东逛西逛,半晌,在大门后找到一位一样无所事事的“老伙计”——一辆落满灰尘的老式自行车。
日光洒进院子,处处都是金黄色,春意早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窝在屋檐下呢?我被阳光晒眯了眼,伸手拍了拍坐垫,往脚踏上一蹬,听见“咔”的一声,车轮顺畅地朝前滑动。车还能骑!我心下大喜,双手握上车把,最后向亲戚打了声招呼:“我骑车出去玩会!”
说起来,在石狮,还真有非骑行不可的理由。离开小院,“老伙计”钻进永宁老街,清一色的石头老厝,分叉的小路时窄时宽,汽车在此束手无策,灰色的石板路面却永远容得下一辆自行车细细的车辙。炮仗花的橙、三角梅的粉、小叶榕的绿……慢悠悠踩几轮脚踏,从街头到巷尾,老街的春色被微风徐徐填进眼睛。不用顾虑走马观花,脚踏在我足尖,手刹随刹随停, 眼睛可以肆意留恋好风景。
永宁老街的古迹,除了红砖大厝,还有番仔楼。虽然高度不过两三层,岁数也刚过百余年,但一栋栋番仔楼在老街的分量,却一点不比古厝少。罗马柱撑起的百年岁月里,观潮楼兀自面朝大海,阳光把石灰外墙镀成金色,借此,横梁上的粉彩灰塑在春日短暂地重获新生。我骑着车停在观潮楼外,仰着头望了一会,观潮楼便斜着影留在了我的心底。
自行车重新上路,直直朝东南骑,黄金大道在不远处等着我。车轮碾过两排行道树投下的绿荫,春夏两季,绿叶被春日染成黄金色,只有本地人知道,黄金大道的“黄金”,起初正源于此。游人到石狮,听闻黄金大道,常常满头雾水,不过,大道尽头名声显赫。车子骑到路尽头,一线蓝海横在眼中,打下脚撑,“海天佛国”洛伽寺、黄金海岸到了。
自行车骑不进洛伽寺,庙宇和沙滩隔着一条长桥。如果遇到涨潮,水满桥洞,远远望去,洛伽寺便成了浮在海面的一座岛。
光脚,踩上黄金海岸的沙滩。沙子软乎乎,海水暖乎乎,只有泉州人知道,春天才是来海岸的好时候。夏天太晒,秋天渐冷,冬天海水凉飕飕。春花开不到海上,春风吹得过来,五颜六色的泳圈和沙滩玩具就是证明。我不下水,找不停吆喝的婆婆买一杯甘蔗汁,坐在沙滩上,懒懒地“泡”了会日光浴。洛伽寺还在视线里,瓦红、海蓝,色彩对比太鲜明,在海上,洛伽寺开成了一朵花。
大王椰子树绿叶盎然,卫兵一样守着沙滩,我越过去,找到了我的“老伙计”。车轮一拐,顺着沿海大通道滚动。抬眼见海的辅路铺了塑胶,骑上去舒坦得很,或许,这是属于自行车的沙滩。
这条路很长,贴着海岸线延伸,罕有游客,多的是骑着自行车和电动车的本地人。在地图上,我找到一段红塔湾旅游公路。红塔湾在哪呢?春日的海风温柔地拂过脸颊,我慢悠悠地踩着脚踏,不多时,发现一座四层石塔在路边等我。叫游人纳闷的是,它并不是红色的,通体石灰色,光瞧着,怎么都看不出和“红塔”的关联。
得亏我不是头一次来,上一次,我坐在长辈的电动车后座。她讲得很仔细:“要看红塔,得早上五六点钟来,红的朝霞一染,这座塔不就变红了吗?”这座据传始建于清朝的祈风石塔,每逢朝阳,便会华丽变身。我站在塔下,想象着石塔身着红衣的样子:站在裸露的岩石上,阳光一点点掉下来,层层递进的塔身于是变成张开的红色裙摆……
时间还早,接着往下骑吧。紧贴海岸线的路还很长。阳光暖人,汗水刚刚冒出来,就被海风带走。平缓的道路上没有急弯,我的“老伙计”迎回了它的青春,车轮咕噜噜地在路上撒欢。海面静静地陪伴着我俩,渐渐地,我品味到了骑行本身的乐趣。足底的力量有了车轮的加持,扩大了无数倍,人身上仿佛长出了无形的翅膀,不断加速的过程,有如在空中自由翱翔。
我不是专业的骑行者,没多久就满脸通红,太阳也被我熬累了,颓丧地低向海岸。不知不觉,耳边越来越吵闹。一只手臂长的海鸥唰的一下掠过车前,我吓了一跳,眼神向它追逐,才发现,我竟然骑进了“海鸟的乐园”!
成百上千只海鸟在海上盘桓,有的落在浅水处埋头觅食,有的在空中认真地搜寻猎物,更多机灵的跳到岸边偷吃捕鱼人竹筐里的小鱼。祥芝码头,近海捕鱼的渔船回港了,码头是船可以安睡的夜晚。
太阳掉下去,夕辉升上来,半边天粉紫粉紫的。我停了车,从卖鱼的阿嬷筐里挑出两条巴浪鱼,再慢吞吞地骑着车原路返回。“老伙计”看饱了春景,而我借亲戚家的厨房下锅把鱼一煎,滋滋冒油的白嫩鱼肉,也藏着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