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海边古村落。青色瓦屋顶仿佛一片丛林,中间偶开着红屋顶的花儿。石板铺陈的宽阔大街,斑驳古意中透着大气和朴素。海潮声隐隐在耳,步履徐徐缓缓,如同踏进古老的岁月。好气派的村庄呀!500户左右人家的村庄像一座城——村庄曾被石头城墙环绕,东西南北各有城门。如今,城墙多在岁月中坍塌,却仍耸立着两座巍峨的城楼。
气派归气派,村庄的内在气质却很安详。石头屋的烟囱正冒着绵绵炊烟;古井台辘轳摇上清澈的水来,有人正冲洗黄瓜和水果;古树那巨伞般的阴凉里,三两老人安闲而坐;一个个古院落墙头开满了花,绵延成片。村庄的筋骨是石板铺成的十字大街,将村庄分为四大区域。石板厚重,或方正或长条,每遇十字路口,就有圆形磨盘石与之交错铺设,既美观又寓方圆之道。石板大街被年年岁岁的风雨冲刷得干净,被来来往往的脚步打磨得光滑。大街两侧有平常住家,也有开着的商铺。住家门扉半掩,商家平和随意,游客悠然安恬。村庄唯一的喧嚣,大约就是眼前潮涨潮落的海了。
这是座有600多年历史的古村落。你随手叩开一扇门扉,也许就能汩汩流出历史的波涛;你随意踢起一块旧瓦片,也许它就是一件文物。
“我们整个村都是海防军人的后代呢!”一位乡亲这样说。
这个气派的村庄原本就是一座城,一座与村庄同龄的海防古城。明洪武初年,为防御倭寇侵袭,山东沿海建设多处海卫,雄崖所就是其中一个,原叫“雄崖守御千户所”。雄崖所位于青岛市即墨区田横镇,在白马岛和玉皇山的中线上,是丁字湾畔的险要之地。因海防军事地位的特殊性,雄崖所按城防建设。在雄崖所东北部的白马岛上,有一块赭色断崖。此崖烈烈如焰,以雄伟称奇,古城因而命名雄崖所。
这是座正方形城堡,四周环绕两公里的城墙,城墙外面是护城河,有四座城门镇守四方。雄崖所建成后,成为山东屈指可数的海防要地。明朝时期,沿海防守军事采用“卫所制”。鳌山卫、雄崖所、灵山卫、浮山所,这些卫所都是军事据点,牢固钉在海防要塞上,捍卫着海疆。雄崖所的驻防军人与别处不同,他们可以带家属在此安家。所以它自建制开始就兼具了军事特征和民间烟火,城防之地既有训练有素的军队,也有躬耕于野的家眷。
在雄崖古城博物馆,我看到卫所建立的历史遗迹,看到刀枪剑戟、海防图略,也看到雄崖人家、渔耕岁月等故事。一座巍峨的城,震慑倭寇也庇护百姓。正是有了镇守海疆的勇士,才有了商铺林立、市井繁华的古城风貌,更有了整个胶东半岛和华夏大地的安宁。600多年后,雄崖所古城只留下了残缺的城墙、巍峨的牌坊和挺拔的城楼,留下了风中的故事和安恬的村庄,叫作“雄崖所”的村庄。
雄崖所古城的四个城门中,西门仍保留着初建时的风貌,南门因破败多次重修,北门、东门在清乾隆年间坍塌。目前,南门与西门带着历史里的军事气质,仍旧铁骨铮铮矗立着。西门是这座城的制高点,由塌陷的残基可以看出,当时的建筑是夯土包砖结构。此处地势西高东低,站在西城门口,不用登楼就看得清海对岸的情景。从西门城楼上眺望海域,远海缥缈如仙境,近海隐约可见渔家劳作。西门洞很长,从高高的门洞下穿行入城,感觉就像走隧道一般。“镇威”二字虽斑驳却有气场,12.5米长的门洞,走得凉意浸润,走得精神舒畅。
古城的南门是正门,它叫奉恩门,又称“喜门”。明清之时,恭接圣旨、迎送官员都由此门通行,村庄百姓迎娶送嫁也必经此门。重修过的南门城楼是极佳的观景台,登上城楼,突然就想唱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雄崖所便是一道雄关,至少在山东沿海,它曾经有赫赫威名。之所以唱起《忆秦娥·娄山关》,是因为关、卫、所都是御外的护佑之处。“卫”是“所”的上级机构,北方沿海的“卫”有知名度颇高的天津卫、威海卫,也有稍逊的灵山卫、鳌山卫等,都在护卫国家中做出了贡献。据史册记载,明朝初年,为防御倭寇侵扰,朝廷在沿海设立卫所等防御机构,雄崖所就是明朝盛大海防的一枚铜纽扣。清代,卫所被裁撤,威风凛凛的城防之地变成了单纯的农耕与渔业村庄。如今600多年过去,硝烟远遁,但雄崖所雄威犹存。
即墨是一座有厚重历史的古城,商周时属莱夷地。莱阳与即墨的海由丁字湾相隔,后来的“一鸡鸣三县”说的就是即墨海滨的雄崖所古城。站在雄崖所的古城楼上眺望,胸襟间生出凛然的豪迈之气。巍巍城楼似乎仍在捍卫着什么,深邃城门似乎在洞察着什么,石板泛着幽幽凉意,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忽然起了点风。风刮着城墙下农家院的古树叶子,似掌声似潮声,让人突然就想起刘邦的《大风歌》。此刻,风起,我们站在历史的断层上,谈论着明代的海防御所,谈论着即墨老酒和眼前不变的波涛,多少有些刘邦那样的意气风发。
城即是村,村即是城。雄崖所的街巷间,有太多的历史遗存。当年的军队五品首长千户和从五品首长副千户的住宅现在还有;驿站、拴马桩、有名号的古井都在;那些数百年的古老石屋依然坚固;石墙缝隙中的青苔就像年轮一样,干了一层又长出一层。石墙上爬满藤蔓,葫芦、吊瓜、凌霄花、葡萄,紫色、白色的眉豆花开成一串串,小小的眉豆长得如初月般。在城楼内外,憨厚的村民将自家的蔬菜、瓜果、鲜玉米和野地里挖来的野菜摆摊出售,也有赶小海得来的海螺和干鱼混迹在装满农产品的提篮旁边。我看着一张张淳朴的脸,试图寻找到他们老祖宗全副武装神情坚毅的痕迹,可是没有。那些村民脸上全是农民特有的憨厚和怡然。原来,雄崖所的巍峨中透着很温暖的意蕴,所有雄伟都是为了护佑村庄的时光静好。雄崖所留下来的不仅仅是几座城楼和一个古老村庄,更是那种蓬勃而宁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