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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有言:“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此时的凉意似乎带着一杆秤,不偏不倚地平分昼夜,也称量着天地万物的成熟度。当第一片梧桐叶在晨光中旋转落地,人们便知该用舌尖去触摸这恰到好处的时节了。

桂花是秋分最守时的信使,以浓烈香甜率先登场。细碎的金蕊藏在墨绿的叶片间,未见其形,先闻其香。总有勤快人清早提着竹篮在树下轻摇,落下的花雨便铺满了篮底。回家用冰糖腌渍了封在陶罐里,三五日后启封,那香气竟比新鲜时还要醇厚几分。做桂花糕时,蒸汽裹着甜香从蒸笼缝里逸出,引得猫儿在厨房门口来回踱步。

若说桂花是秋分的浓烈之阳,菱角便是清素之阴。采菱人驾着木盆在河塘里穿梭,手指在水下轻轻一拧,紫红的菱角便脱落下来。煮熟后掰开硬壳,露出白玉般的菱肉,咬下去粉糯中带着清甜。老人们总叮嘱孩子莫要浪费,说这是水底结出的元宝,吃了能长得结实。

最得秋分神韵的当数螃蟹与姜醋的阴阳相成。“九月团脐十月尖”,妇人们提着草绳捆扎的螃蟹回家,那青壳白肚的活物还在张牙舞爪。蒸锅里铺满紫苏叶,待青壳转绯红,鲜香便破壳而出。吃蟹要耐得住性子,先掰螯足,再揭背盖,最后用银签细细挑出蟹钳里的嫩肉。性寒的蟹肉蘸上温热的姜醋汁,正是寒热相调的古法智慧,鲜味从舌尖窜到眉梢。

街头的炒栗摊也支起来了,以温热甘甜调和秋凉。铁锅里黑砂翻滚,栗子在其中噼啪作响。小贩手持长柄铁铲不停翻炒,焦糖香混着栗香飘过整条街。刚出锅的栗子烫得很,要在手里来回倒腾才敢剥开。金黄的果肉冒着热气,甜糯中带着秋日的暖意。

秋分时节,讲究的人家开始酿制柚子蜜。选皮薄肉厚的大柚子,剥出晶莹的果瓣,与冰糖一同在砂锅里慢熬。琥珀色的蜜汁逐渐浓稠,柚子瓣变得晶莹剔透,宛若琉璃。封坛前撒上一把枸杞,藏至深冬,启封冲饮,琥珀色的茶汤氤氲着暖意,最能润泽干燥的喉舌。

黄昏时分的芋艿最是暖心,以软糯柔和平衡蟹肉的紧实。新挖的芋头还沾着泥土,蒸熟后蘸着白糖吃,软糯如云。奶奶们总爱念叨:“芋头芋头,余粮到头。”待孙儿将最大的芋头捧给她,皱纹里便漾出笑来。灶膛里的余烬煨着芋头,香气从土灶的裂缝里丝丝缕缕逸出来。

待月色铺满青石板,秋分的宴席便到了高潮。白日里挖出的肥白藕节,此刻以爽脆清甜为盛宴作结。或与红椒同炒,雪白衬着鲜红,似雪地落霞;或塞入糯米熬成糖藕,淋上浓稠的桂花蜜,切开来银丝缠绵,甜香绕齿,三日不绝。一家人围坐,品尝着这份由秋水与泥土孕育的清甜,窗外蟋蟀声忽高忽低,仿佛在品尝这夜的清凉。

这些滋味里藏着的,是中国人“阴阳相半”的生活智慧。桂花的浓烈与菱角的清素,螃蟹的丰腴与芋艿的朴拙,炒栗的温热与柚子蜜的凉润,都在舌尖演奏着秋分的阴阳协奏曲。当晨露在草叶上凝成珠玉,当雁阵在天际写下人字,人们用味觉实践着与天地和解的古老智慧——在五味调和间,寻得生命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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