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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访网师园,是在20多年前了。还是工作后不久,去苏州看一位读研的同学。时已久远,所以印象不深,唯一值得提念的是,那是我去过的第一家苏州园林。

再次造访网师园,虽逢节日,人却不多,天是淡淡的阴,带点轻寒。这种感觉好,得以从容安静,细细地品味苏州园林,包括整个苏州的味道。

我一直在寻觅属于苏州的独特味道。韦庄曾言:“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南,某种意义上的终极代表是苏州。但苏州到底好在哪里,仅仅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意境吗?还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温婉?显然非也。

余秋雨形容“白发苏州”,说的是2500年的建城史和文化中心史,使苏州如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阅尽了人世沧桑,骨子里透着一种淡定和韧性。这种种感觉,在我重游网师园的过程中,一一得到印证。

网师园不大。几进院落,一汪水池,间以假山小桥、亭阁树花,典型的中国式造园手法,仅此而已。若论气势,比诸拙政园、留园稍有逊色;若论名气,可能又不如狮子林和沧浪亭。这便正好,因为,它可以讲述一个典型的苏州。

刚入园,左边的小山丛桂轩顿时吸引住眼光。前倚黄石碧湖,楼轩如一条小船静静泊在时光的海里。虽然离上次踏足已隔多年,它却一下唤醒了我失落的记忆。它小巧玲珑,却能管窥堂奥,苏州园林之妙,大概如此。绕湖徐行,移步换景,整个网师园的精华在视野里反复显现,几株蜡梅迎风怒放,给有些萧瑟的画图平添了几分生趣。曲廊萦回,翘檐白壁,或驻足凝望,或扶栏遐思,与秦观“晓阴无赖似穷秋”“宝帘闲挂小银钩”的意蕴竟有几分神似。虽然现在已是下午,而且时令上也非秋日。

苏州园林,或者苏州的味道,正在于它能消解时节和气候的缝隙,透着一成不变的娴静气息和从容姿态,从你面前的每个角落恣意飘逸。如果以画作比,苏州不是重彩的油画,而如淡淡的水墨,只需寥寥数笔,勾勒出少许楼阁山水,更多的却是留白,留给人更多的沉思和体悟。这种白,反映的是苏州素净的底色,并不需要浓妆艳抹的雕饰,也不需要蓝天骄阳的映衬,我愿意将其叫作苏州白,云淡气清,或轻烟薄雾的氛围里,一个清清落落的形象便立在眼前了。

这是一种人生后花园的感觉。光是月到风来亭、濯缨水阁、撷秀楼、梯云室、涵碧泉这些名字,就足以让人回味久长。那些程式化的匠心设计都不重要了,在这时候,宁可粗线条一些,不去细细揣摩建筑的架构色彩、室内的布局装饰,以及墙上立柱的楹联,只需将所见所想的一切简化成苏州园林四个字,简化成属于苏州的个性味道,就已经够了。

这种味道的最佳标本是看松读画轩。湖畔,立有长逾百年的高大松柏数株。墙上,挂有张大千兄弟寓居所作的字画数幅。我不知道此楼的命名来自何时,但当目光翻越窗户,掠过湖面,停在对面的轩阁假山时,我知道,这正是令多少文人雅士梦寐以求的感觉。“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于斯轩也,可以读书明志,可以挥笔作画,可以观景怡情,可以掩卷长思,古人的雅趣乐事尽在其中。从来吴中多风流名士,此等在苏州园林中甚为寻常的苑囿,恰恰诠释了江南文化的精髓所在。

苏州,或者其代表的江南魅力不仅如此。甬道院墙下开着的山茶,非但没有落寞之感,反而给人以春的讯号。不见其琴只闻其名的琴室,带来了更多想象空间。字画室里飘逸的咖啡茶香,氤氲着与别处不同的气息。就连司空见惯的卖工艺品明信片的店摊,也因主人一口温婉的吴侬软语让人不好意思拒绝。或许,这就是苏州,一个掩映在普通的白墙黛瓦中,却只因为刻上苏州的名字就让人能一眼分辨出的地方。

重返网师园,不在于重拾旧游,而在于重新认识一个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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