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甘肃秦安县城向北,沿着葫芦河逆流而上,距离县城不足六公里处,河的东边,有一个名为石节子的村庄。我们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邂逅一家乡村美术馆。
石节子村坐落在黄土高原梯田状的台地上,因村边有花岗岩的石头而得名。村庄有五层台地,每层两三户人家,依着山势,一台一节,高低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走近村庄,山路一旁的土崖上,是村民用铲子挖出来的“石节子美术馆”几个大字。笔画歪歪扭扭,深深嵌入黄土。汉字正下方,是用桃木枝条编织固定的英译字母。馆名没有任何装饰,放在黄土崖壁上却浑然天成,在土色的映衬下显得沧桑、凝重。
行迹所至,移步换景,随处可见的雕塑分布在村庄的小径旁、土墙边、山头上。有写实的,有抽象的,有意象的,还有现代的。只见,一座将军头像伫立在山头,默默地守护着村庄。一条人面鱼,鱼鳍化作双臂,在半空中随风游翔。热冬果的雕塑静静地站在村子中央:老爷爷用勺子从锅中盛出热气腾腾的冬果,一旁的小孩坐在小板凳上,早已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情……
每户人家都是一个分馆,连窑洞也成了展厅。第一个展馆,是位于村口的银银馆。最后一个展馆,是在山坡最高处的茂林馆。用废弃钢筋焊接而成的馆名,有的悬挂在长满青苔的夯土墙上,有的悬挂在入户的榆木门扉上,极具艺术气息。而展馆的名字,多来自这些人家的户主,或者老人的名字。比如李保元的家,是保元馆;靳女女的家,是女女馆。全村13户人家,也就有了13座展馆。走进一户村民家中的窑洞,里面别有一番天地,竟然也摆放了各种各样的雕塑,让人惊叹不已。
石节子村的民居建筑,是西北地区最为常见的合院式土坯房。通往村庄的小径如同一条曲线,把每家每户连接起来,整个村庄就是一个天然的艺术馆。土崖上雕刻的马、嵌入山体的旋涡,以及生长在黄泥墙上的眼睛,都让沉寂已久的黄土活了起来,变成一件件生动的艺术品。而属于村庄的每处院落,那些麦垛、石磨、牲畜、炊烟,都是艺术的一部分。连这里的人,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劳作,也都成了石节子美术馆的构成要素。
边走边看,心里不由得想,村庄里怎么会有美术馆?美术又是如何与乡村碰撞在一起,并与之融合的呢?与村里老人交流后才得知,村里众多雕塑的创意来源于一位叫靳勒的艺术家。靳勒是石节子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后来研究生毕业的他,成了省城大学的一名教授。在靳勒的艺术生涯中,他一直探索艺术与乡村的结合。当被村民选举成为名誉村长时,他大胆提出了用艺术改变村庄的想法,却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
靳勒曾带领村民走出村庄,前往北京、上海、曼彻斯特、卡塞尔等地,感受最前沿的艺术文化。在德国一家美术馆参观时,天空下起了大雨,村民目光都不在展览上,而是望着窗外的雨出神。德国记者问其中一位村民:“你为什么不看展览,而要去看下雨?”这位村民回答说:“我的家乡半年没下过一滴雨了。”记者又问:“那你觉得艺术和雨水哪个重要?”他说:“艺术重要,雨水更重要!”
回国后,村民们逐渐被靳勒用艺术建设乡村的理想打动。在靳勒的带动下,村民开始修路、安装路灯、引水、拉通网络。经过全体村民的不懈努力,石节子美术馆终于成立了。不久,这里便成了远近知名的网红打卡地,每天来这里的游人数不胜数,原本寂静的村庄,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只是游客的到来,并没有给村庄带来实际收入,村民的生活依旧贫困。
艺术重要,雨水更重要。村民在国外说过的这句话,不断出现在靳勒的脑海。村民需要艺术,但更需要雨水。雨水,是粮食,也是生存,这是作为艺术家的靳勒没有想过的事情。接下来,靳勒开始带领村民们探索发展乡村旅游新模式。村庄为前来观光旅游、拍摄艺术写真以及研学的游人团队提供民宿、饮食等生活所需,同时出售土特产品,开发艺术文创产品,以此来增加村民的收入。
艺术帮助改变了贫困与落后。如今的石节子村,人人都是艺术家。村民农忙时下地种植,一有时间就在屋子里进行艺术创作。每年大批游客的到来,让村民自己种植的蜜桃、苹果、花椒有了销路。村民的手绘、泥塑、木雕和各种手工艺品,都成了他们创收的途径。
三年前,石节子村的“艺术家村长”靳勒不幸逝世。可是他对土地深沉的爱,却留在了这里,撒到了村子的角角落落。他用艺术改变乡村的精神,深远影响着每一个来到石节子村的人。
艺术乡建,成为乡村发展的新路径。从黄土里生长出的艺术之花,让石节子村成为远近闻名的艺术村庄。艺术赋能乡村振兴的美丽画卷,正在中国大地上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