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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运河故事以望亭开篇,名曰“吴门望亭”。我觉得吴门两字把苏州和开始的意义都融进去了:苏州为春秋吴国都城故地,故有“吴门”之谓;门又有门户的意思,点明了位置,是出入口和必经之地。开始或者结束,出发抑或抵达,多少似水流年的往事,如果要选两字概括,“望亭”最相宜。

何谓望亭?北宋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云:“望亭,在吴县西境。吴先主所立,谓之御亭,隋开皇九年置为驿,唐常州刺史李袭誉改今名。”东汉末年,吴主孙坚在乌角溪(今沙墩港)和鹤溪(今大运河望亭段)交汇处建御亭,开始形成市镇。隋初天下一统,贯穿南北的大运河雏形初现,置御亭驿,市镇日趋繁荣。唐贞观元年,为了避讳,常州刺史李袭誉取南朝庾肩吾诗句“御亭一回望”,改曰望亭。

“御亭一回望,风尘千里昏。青袍异春草,白马即吴门。”庾肩吾《乱后行经吴御亭》一诗,“吴门望亭”四字都有了,是历史上望亭的一次定格。只是那时的一回望,是侯景之乱爆发后江南的满目疮痍,是诗人睹物伤情后的声声慨叹。

回望,是历历在目,也可是怀古抒情。《汉书》载枚乘谏吴王(濞)曰:“修治上林,杂以离宫,积聚玩好,圈守禽兽,不如长洲之苑。”上林苑为汉代著名皇家园林,长洲苑为吴王阖闾游猎之处,两相媲美,而长洲苑相传便在今望亭境内。“阖闾走犬长洲”,挥之不去的是当年雄霸南方的意气风发,正所谓:“吴王初鼎峙,羽猎骋雄才。辇道阊门出,军容茂苑来。”

唐武周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析吴县东北部置长洲县,望亭属长洲县,县名正取自境内的古长洲苑。百余年后,白居易出任苏州刺史,有感于此,曾作《长洲苑》诗。

白居易在苏州待了一年多,不算长,却留下了许多有关苏州的诗。这些诗串联起一张别样的苏州风物地图,其中一站便是望亭。当望亭的历史发展步入承上启下阶段,需要再一次被铭记的时候,白居易来了。绕不开的,是那首《望亭驿酬别周判官》:

何事出长洲,连宵饮不休。

醒应难作别,欢渐少于愁。

灯火穿村市,笙歌上驿楼。

何言五十里,已不属苏州。

诗里的“御亭”已经自然过渡到“望亭”,运河的身影也日益清晰明朗起来。

御亭,是正襟危坐的模样,而望亭,已有行云流水之姿。从御亭到望亭,正契合江南的灵动温婉,也揭示了一个辉煌的运河时代的到来。望是望见,是回望,也是望眼欲穿、望穿秋水,对于大运河,对于苏州,也对于江南。

春夏之交,第一次到望亭,我在吴门望亭运河公园里找一座亭子。亭者,停也,是停驻点,可以停下来休憩,看看周围的风景。在繁忙的运河时代,停者,驿也,在适合停下来的地方修建驿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望亭,兼而有之。一座亭,是望亭一切的开始。

运河西侧,望运阁前,“吴门长洲”牌坊旁,有亭翼然。这是一座重檐六角攒尖顶亭,匾额题有“御亭”两字,亭内有乾隆御碑。找到了,却总觉得眼前的亭子有些疏远。我印象中的运河畔的亭子,邮亭或者驿亭,不事雕琢,但重实用,贩夫走卒或商贾仕宦,都愿意在那里坐一坐。可能似轩似阁,看着不像一个亭子,但那正是最适合运河的亭子。如横塘驿站旁那一座驿亭,南北为门,东西置窗,四角四根石柱,朝南柱子上一副对联,道尽了运河的繁忙日常:

客到烹茶旅舍权当东道,

灯悬待月邮亭远映胥江。

望亭及那似水流年的属于望亭的故事呢?一定还在运河里。微风不燥,残絮时飞,我们更多的时间就站在运河边,看着一艘艘货船来来往往。有的满载货物,吃水很深,就怕一个浪头打来就会把船淹没。有的可能刚卸完货,船头高高耸起,速度很快。船家多是夫妻档,丈夫掌舵,妻子立在船头,拿着对讲机指挥方向。正当我们捏一把汗,以为会跟迎面驶来的空船相撞时,一个擦肩,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运河自有其默契与韧度,正是这样的默契与韧度,让运河顺畅通行了几千年。

我想船家夫妇也有他们的故事,只是舟车劳顿多一些,离愁别绪少一些,然而往前推,迎来送往,愁绪却浓得化不开。水长路远山高,古人出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漫长且艰辛,所以离别是一件大事,送别才那么郑重。此去,水一程,山一程。归期?君问归期未有期。所以在离别的那一刻,人们很自然地会抓取一些剪影,用以定格及回望——一些风物,一座亭,还可以是一片浅浅的湾。

运河对岸,正有一片浅浅的港湾,泊着一排满载的货船。那是历史上的“停靠”留下的淡淡痕迹,也在娓娓诉说着运河的悠悠往事。其实望亭的运河历史要远早于“御亭”时期。公元前495年,为抗衡楚国,吴王夫差指挥吴地民众在望亭铲下第一锹土,开凿河道,经无锡到达常州奔牛,然后入长江。吴王的雄霸南方、北图中原指望着千秋万代,不想那条不经意间开凿的运河,才是真正的千秋万代。历史莞尔一笑。

历史上,望亭多次归属于常州,才有常州刺史李袭誉改名望亭一事,也才有杨万里的“常州尽处是望亭,已离常州第四程”。然而不管隶属关系如何变,那份与运河的情缘已然水乳交融。运河在,望亭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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