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14日
第03版:旅游报03版

故乡的漕河

□ 陆令寿

认识漕河,始于少时一次摇橹拉纤运酒糟的活。那年,我高中毕业回到村里。深秋时节,我所在的周家村和黄塘沿生产队队长一合计,派员去丹阳封缸酒厂运酒糟。周家村指派的是我,黄塘沿则是两个老人,其中一个是身着对襟麻布衫的外公。

运酒糟的工具是运量三吨的水泥船。我们二老一少自带被褥干粮碗筷,在船头用半只破缸和稻草泥巴支起“缸锅腔”,制成临时的灶头,吃住在船上。

金风乍起,秋虫啾鸣,河面上有一层灰蒙蒙、湿漉漉的薄雾。我揉着惺忪的眼睛,跟着两位老人,恍若走在大地还在酣睡的梦里。水泥船从尧塘的许段桥出发,经新开挖的尧塘河至中塘桥,驶入丹金溧漕河,原先狭窄的河道变得宽广起来。去时,我们以摇橹为主,顺风顺水,好不惬意,对于初出茅庐的我来说,一切都那么新鲜。返回时船舱装满酒糟,吃水较深,水薄处船搁浅,我得下船拉纤。我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河滩上弓腰前行,脚板总被淤泥黏着,费好大劲才能拔出来。一天下来,肩上搓掉一块皮,红肿了一大片。外公心疼地说:“伢呀,你还是嫩了点。明天我上岸拉纤。”

岁月悠悠,逝者如斯。我在河上摇橹拉纤的情景恍若昨天。人生真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一如50年前色彩斑斓的深秋时节,在外游荡了半个世纪的我应邀到老家的丹金船闸采风。登上泊在闸口一侧的快艇,汽笛欢鸣,快哉如风,千吨左右的货轮正排着队从三级闸口缓慢有序地通过,巍巍壮观。沿河建起了坚固的生态挡墙,挡墙外是绿色的草皮护坡。大河奔流,波澜壮阔,河水在秋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好一座水上公园。

快艇向着金坛港驶去,浪花四溅,雪珠飞扬。中间路过一道港汊,是一段古漕河的遗迹。那正是我当年拉纤走过的河道。它不仅承载着我少年时难忘的记忆,更诠释了一条古运河的神圣和伟大。

从金坛港上岸,有一堵800米长、反映金坛人文历史的文化墙。“金坛,古朱方属邑也。其地平而厚,故其人性温淳;其土沃而腴,故其民生饶足。”水乡金坛人杰地灵,文化厚重,陶弘景、戴叔伦、范仲淹、王安石、赵孟頫、汤显祖、段玉裁等,都曾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千古诗文。近代,金坛更诞生过数学家华罗庚、两弹元勋钱骥、但丁《神曲》中文译者王维克等名人。

瞻仰历代名人事迹,我在一个叫刘宰的人的画像前驻足凝视,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见他头戴黑色幞头,身着宽松的宋代冕服,微胖的脸透露出内心的慈爱。没错,他就是开挖丹金溧漕河的第一人。

丹金溧漕河,古时也称珥渎、泾渎,因航道途经江苏丹阳、金坛、溧阳三地而得名。漕河呈南北走向,是太湖西部地区主要水运干线,也是长三角“两纵六横”高等级航道和江苏省“两纵四横”干线航道网的重要组成部分。

史书上说到漕字,总带有浓厚的“官味”。官方开挖的河渠叫漕河,使用的船只叫漕艘,运输的粮米叫漕粮、漕米,所建的闸口叫漕闸。然而,开挖丹金溧漕河,起初却并非官方旨意,而是源于一名隐退金坛的南宋官员,他便是刘宰。

从官场隐退以后,刘宰办了两件事。一件是置粥局赈饥,最多时日济灾民万余人。第二件便是兴修水利。他头戴笠帽,顶着炎炎夏日,巡察丹金溧三地河渠,发现三地在治理河道与漕运管理上“敲锣卖糖,各干一行”,河水流经地区地形复杂,各段河道水量大小不一,深浅各异,淤积壅塞,“经冬一涸,漕艘不通”。农民交官粮水陆两运,纤拉篙撑,遇到堤坝阻隔,上岸肩扛背驮,将粮食运到很远的七里闸。半陆半水的运输既延误时日,又给盗匪以可乘之机,增加了百姓的劳役负担。如果将三地河渠贯穿起来,东连古运河衔接太湖,北至镇江汇入长江,不仅能克服漕运上的困难,也能解决两岸的农田灌溉。于是,刘宰上书府衙,请求开挖漕河,最后得到朝廷批准,由他负责督造。在他的指挥下,丹金溧三地一声号令,十多万民工奔赴工地,甩开膀子大干起来。漕河开通以后,桀骜不驯的河水变得规矩,不能再在大地上肆虐,金坛每年向京城运送四五万担漕粮。

如今,仓皇的历史已经掩埋了当年开凿漕河的壮举。漕河无言,静卧在大地上。它浇灌过宋元明清四个朝代,穿越过千百年的历史,仍然滋润着我们干渴的心灵。

立在漕河之滨,我瞅见的是这样一幅辽阔开朗的水乡美景:河水清碧,波纹粼粼,蚌螺蠕动,鱼儿游弋。大河两岸,林木葱茏,芦絮飘扬,群鸟腾飞。

这是一片“插根筷子也发芽”的黄金土地,这是一个充满生机、优雅高贵的江东乐园,这是我心心念念、一生牵挂的可爱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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