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去年清明时节,我循杜牧问酒声,车驰长江大桥,从江北来到江南古城、“千载诗人地”池州。
池州并不陌生,我曾多次到访。这回不一样,无俗务,纯粹冲杜牧而至。杜牧曾在池州为官,但我访杜牧,非访刺史,访的只是一位诗人。
同在清明时节,我到池州却并未见到千年前晚唐年间的“雨纷纷”。我对池州的印象,离不开杏花春雨江南的固有意象。近午抵池州,其时天空晴明,清风和煦。路上行人也不似杜牧笔下“欲断魂”,而是精神抖擞,行色匆匆,从该来的地方来,往该去的地方去,没人东游西荡,昏昏然不知所措。
杏花村 记者 陈晨 摄
前几次到池州来去匆匆,没注意到池州人非常尊崇礼遇他们的“老领导”。杜牧守池州不过两年,池州人却花千年时间来怀念他。如今的池州人但凡叙说历史人文,杜牧那一页必是浓墨重彩,仿佛杜牧离任后至今未离开池州,仍坐在城郊杏花村里,会友品酒吟诗。
前往杏花村,未进村门,先见门前一口巨大的酒瓮。杏花村本是酒村。当年,那个牧童抬手远远一指,杜牧似乎望见了红杏枝头的浓浓春意,似乎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美酒香气。
走在杏花村道上,无意中看到路边一片断壁残垣,凌乱地搭成一扇门。旁立木牌:问酒驿。那是古代官道驿站,当年杜牧向牧童问酒的佳话就发生在此。杜牧之问是千年一问,牧童遥指也是千年一指。“借问酒家何处有?”一句寻常问路语被用作诗句,酒香飘逸的江边小村便成千载诗村。后来的杏花村,魅力不在酒,而在诗。慕名而来的访客,无人惦记杏花村酒香,无人不受那首《清明》指引。杜牧笔下的牧童也有诗人气质,他的“遥指”便使缕缕烟火气变成袅袅诗意。牧童,当然是池州人。杜牧和牧童,都已固化为池州的文化风景。
在杏花村里转一圈,才知道这个村子全因杜牧而传承下来。一村存千年,甚是罕见。如今的杏花村,何尝不是杜牧的村子?也许我的一孔之见不会得到广泛认同——“或曰村以杜牧之诗传,实杜牧之诗以村传也”(《杏花村志》)。到底是杜牧的《清明》成就了杏花村,还是杏花村成就了杜牧的《清明》,古来有争议。我仍坚持自己的见解。
到杏花村的人,不会错过村里的核心建筑——牧之楼。一座并不高大的楼阁,坐落在一片古杏林中。大厅居中供奉杜牧铜像,墙上图片、文字介绍杜牧生平事迹,包括《清明》诗及后人对其的多种改编演绎。一首七言古诗,短短28字,被改写为词曲、情景剧、小品文,无不生动有趣。杜牧《清明》,已然成为杏花村的灵魂。
谒牧之楼后,再无游兴。仿佛此行迢迢跨江南来,只为一访牧之楼。行至村外秋浦河边,思绪重又活跃起来。秋浦河,一条洋溢诗意的河流。李白多次游秋浦,留下长长一串《秋浦歌》。当年初读《秋浦歌》,我曾冥思:一身傲骨、“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怎就成了仙风道骨的诗仙?面对秋浦河水,我仿佛明白了诗仙是怎么炼成的。从石台仙寓山、牯牛降及祁门大洪岭奔腾而来,流入长江的秋浦河,到池州忽然慢下来,水平如镜。李白来池州,泛舟秋浦河,见水中另一个“李白”,心头一惊,恍若他已在秋浦河上漂了千年,随口慨叹“白发三千丈”。白发都长到三千丈了,人还不成仙?
走出杏花村,与友人相聚。我未饮酒,以茶代酒。诗仙李白是酒仙。杜牧吟诗《清明》,酒也是那首诗的魂,无酒他就“欲断魂”。写不出李白、杜牧那般好诗文,我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池州出好茶,记得上次到池州就为买茶。恰逢新茶上市,何不顺便买几叶?
夜宿杏花村边旅店。翌晨,想上早市买新茶。下楼,出旅店大门方知在下雨。那一刻,我便置身于杏花春雨江南的古远意境中。问旅店门童:哪里可买新茶?门童羞涩一笑说:不晓得。
我回他一笑。问茶,他不晓得情有可原。问酒,他兴许会抬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