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时节,在安徽潜山五庙乡,意外遇见漫山遍野茶树开花。
我不愿将茶树上开出的花儿简称茶花。叫它茶花,会不会让人想到世界名著《茶花女》,以及小说主人公茶花女酷爱的山茶花?我眼里的茶树花是质朴的,而茶花女酷爱的山茶花艳丽、浓烈,有些洋气。想起茶的雅名叫茗,我在心里将茶树花叫作茗花,别于山茶花,又显高雅与清新。
入住的民宿背后是一座茶山。其实,在茶乡五庙,人家房前屋后山坡上都种了茶,随便一条小路都可能将人引向茶园。五庙乡民好口福,每日饮香茗。
那天早晨起来,草草洗把脸,我就去山上散步,呼吸城里人稀罕的富氧空气。出民宿,远望茶园,碧绿的茶树枝叶间,似有一些浓霜或残存的积雪。深绿的茶园里,星星点点散布着霜雪的浅白。连日来,天气晴朗,气温不低,霜雪从何而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近茶园,以解心中疑惑。空气中隐隐飘来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清香,一时想不起那是什么香气。越近茶园,香气越浓,我终于明白,那香气是茶香,像开水冲泡新茶时腾起的袅袅清香,又像从眼前茶园里飘逸过来的晨露雾岚的香气。
我对茶叶不陌生。长在茶树上的鲜叶,人不贴近叶面,是闻不到香气的。这香气若来自茶树,不太可能是茶叶香,倒可能是茶树花开散发的香气。走到茶园边才看清,茶树枝叶间灿若繁星的“霜雪”,原来不是霜或雪。果然如我所猜,真的是茶树绽放的花儿。
这是我第一次亲见茶树开花。从前,我是知道茶树会开花的。我见过茶树果,果前往往是花。小时候,家里种有几株茶树,每年春夏间,母亲都将茶树新叶摘下来,放在大铁锅里来回翻炒,用力搓揉,揉出亮汪汪的汁水,让叶子在柔软湿润状态下打起卷来,而后放在竹帘上文火焙干。
那是农家自产自销的粗茶。泡在泥瓦壶里,除了茶叶,还有茶梗,有时甚至遇见几颗乌黑滚圆的茶果。粗茶不中看,味却足。其味主要来自茶叶,也有茶梗和茶果贡献出比茶叶更厚实的味儿,自然茶味更浓。这大概是当年吾乡人家执意将嫩茶养成老茶、不做细茶做粗茶的原因吧。
老家园地里那几株茶树的模样,我至今记得。见过它们一年四季的碧叶,也见过枝叶间圆圆的茶果由绿变褐,唯独没见过茶树开花。早年见茶果,以为茶树花开在春天。在五庙山上茶园里目睹茶树开花,我才发现茶树花竟能在冬天开放。
从前冬天比现在寒冷。寒冬是乡村蛰伏季,村里人家农事少了,大人小孩非必要不出门,在家猫冬。这可能是我小时候没亲眼见过自家茶树开花的原因吧。茶树开花时,没喊我去看。
几十年后,在吾乡西南方位30公里的五庙山区,面对山坡上的大片茶园,我真真切切看到茶树开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欣喜——我见到了茶果前的花。茶树花不像山茶花鲜红,它素白得如霜似雪,花蕊却金黄。我猜想,茶树花香源自花蕊顶端那一丛密集的金色花粉。
凑近一朵正开的茶树花,鼻尖差点触碰花上金蕊,果然闻到浓郁的茶香气。抬眼望去,大片茶树丛里,开放的茶树花只是少数,多数正待开放。乳白色大花蕾,白中带绿小骨朵。白色茶树花点缀碧绿茶树丛,在冬日山野间营造出一片寂静氛围。
离开茶园,从山上下来。一路上我在琢磨,茶树花该不该简称茶花。叫它茶花当然没错,但我还是叫它茗花。反复念叨茗花茗花,忽想起一句含有“茗花”的古诗,它出自宋人白玉蟾的《凝翠》:“香穟飞紫烟,茗花涌白雪。”多年前,初读那句诗我没在意,句中“茗花”其实就是茶树花。
至此我方心安。茶树花,不叫它茶花叫它茗花,并非贸然,实有依据。
后来在村子里跟茶农谈起茶树花事。茶农说,茶树并非年年开花。今年入冬以来天气晴暖,茶树生长旺盛,才开花。
在茶乡五庙,遇见古诗中如雪的茗花,我对茶又多了一层了解。茶是杯中佳品,又是山上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