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 琴

盼风，消暑热。

风从哪里来？

风从弄堂里来，弄堂风。东西通透，南北顺达，有风迎面拥抱，温柔。风里有炒菜的香味，黄酒、河虾、辣椒、毛豆。风里有邻居们的问候，下班了？今天手气如何？孩子作业做好了吗？风里有猫狗的撒欢，“丁丁，跑得慢点。”“当当，你不听话了，是不是？”虎皮猫轻悄走过，尾梢还留在视线中。平江路，身着汉服的女孩，腮上红晕、眼角闪光，仙飘飘说笑着。或者撑一把许仙伞，倚着墙角，酝酿情绪。男孩递给女孩粉色的小电扇，吹开女孩脸上的如花笑靥。茉莉花摊的香气飘来，拽住了游人的脚步。白兰花开在枝间，清雅。

风从岸边来，河面风。“走，去河边，风大。”夕阳已被挡在高楼头。健身步道上，背着包的，攥着手绢的，摇着纸扇的，跟着风的脚步，享受风的惬意。运河上，皮划艇运动员们还在向着目标前行，爱好者们整装待发。余下的皮划艇，红黄绿蓝黑，整齐排列，仿佛已经集结好的士兵，只待一声哨响，即刻“飞箭离弦”。东园，荷叶翩翩，清香隐约，花映水，水映鱼，蓝天白云水里行。水上豰纹，无声漾开。偶尔“哗啦”一声，只见巨大的波纹，不见鱼尾踪影。白鹭蓑羽轻扬，鸥鸟群集，或顺着风滑翔，翅膀轻触水面，嘴上活鱼甩尾。金鱼藻，墨绿，水里摇动，像运河的清梦。太湖边，苇叶轻摇，远处，船帆张满，在古今交汇处出发。

风从城墙上来，高风浩荡。相门城墙，凌霄火红，好奇地往上爬，想看看墙后面的风景。踩着青砖，挂着相机，“噢，在拍我呀”，凌霄的脸更红了。“结咕噜叽咕噜”，循着声音四处寻找，只有声音戛然而止时留在爬山虎叶丛上的震颤。“结咕噜叽咕噜”，碧蓝天空下，亭子翘角上的那只鸟对着风放松地唱。“呱咕”“呱咕”，这是风里送来的唱和，是布谷鸟吗？叫声响亮、干脆。嘘！轻点、再轻点，城墙上那只鸟儿真漂亮呀，黄色腹羽，绿色头顶及背翅，蓝色喙边喉部与翅下缘。鸟儿知道我在拍它吗？配合地在我手机里留下色彩艳丽的惊喜，一查：橙腹叶鹎。西北望，北寺塔，在丁达尔光中摇响檐角的风铃，风变了魔术，谱在铃声里，风有脚，一路叮叮。柿红色的夕阳，变化着红与黄的色彩协奏，惊艳，可堪直视。欣赏花，感受风，认识鸟，惊出浮士德般的心声：停止呀，你真美丽！

风从树梢来，叶儿跳舞，或婀娜，或豪放，或婆娑。哗哗，香椿树的叶子在晨风里快乐地歌唱，也把清凉送到人心里。雪松也接到了风的信息，摇摆，尽情摇摆。窗外竹枝轻盈，身姿曼妙。新桥河边，柳条展示它的柔韧，一荡、一点，够到啦，河水痒痒，鱼儿想跳上树梢荡秋千。是这片叶跟那片叶在说话吧？知了知了，树叶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或者弯腰打躬，或者点头颔首，或者热烈相拥，或者礼貌致意，或者轻轻细语，或者遥相呼应，或者领意默会，或者叶笺树信，文质彬彬。

风从田野里来，苗儿青青，水波晃晃。郊区，农人们走过自己的秧田，当初汗水、雨水中莳下的小苗，喝水、扎根、晒太阳，近看稀稀朗朗，远看绿蓬蓬一片。从秧到稻，它们会换几身衣裳呢？从嫩黄绿色到碧绿到深绿再到金黄，从柔软到叶缘细齿整齐，从纤纤细细到茁壮发棵，从稻花密匝匝到稻穗沉甸甸。青蛙都不好意思了呢，穿上绿色金斑的外套配合，与闪闪烁烁的萤火虫一起，等待稻浪绵延，稻花飘香，金色丰收。

风从云端来，蓝天如海，云朵游弋。蓝天是海洋，任云儿支起风帆，驶向天际的每一个方向。风调皮，吹口气，云躲闪，轻逸地飘、迅速地移、大团翻涌。蓝天是大操场，任云儿撒欢。云儿变幻，熊、狗、花朵、鲸鱼、奔马、棉花糖，想怎么变就怎么变。云儿玩打滚，前翻、后翻、助跑翻、循环翻，想怎么翻就怎么翻。云儿抱抱也撞撞，手拉手也挥挥手，暂别，随时喜相逢。

风从耳边来，听蕉叶摇曳，竹林沙沙；听风车吱溜，虫儿振翅；听轻风拂窗帘，雷雨敲檐瓦；听市声忽远忽近，书页忽动忽静；听脚步渐行渐远，梦里呓语模模糊糊；听旗杆上的红旗猎猎，耕云的飞机轰隆；听店家的酒旗曳曳，家里的风扇呼呼。

风从心底里来，安静生凉，身轻神远，衣袂飘飘。风停在你的发梢，藏在你的裙角，在你转身的飞扬里。夜凉如水，浴在风中，可以思考，可以沉默，可以高歌，可以细语。陶笛的音符在风里漂泊，风里的故事在古埙的幽幽里展开。

风从远方的远方来，有日常琐碎，有思念热爱，有汗水泪水，有悲欢离合，有生老病死，有播种丰收，有战火冲突，有奋斗失败，有挣扎痛苦，有和平的消息。

风过，抚平一切，却一定会在心里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