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 紫

故园夏夜，顺着宛如飘带的田塍，欣欣然向梯田高处漫行，灌入耳朵的，除了水声、虫鸣，还有稻花鱼的泼剌声，予人缕缕清凉。

梯田，顺坡而垒，用来灌溉的水源，除了雨水，还有山泉。那泉水，分外甘洌、纯净、清香，挟着一股子山野之气，尽可掬而饮之。经山泉滋养的稻田，没有任何污染，宛如从小在山野长大的姑娘，有一种天然的韵致。它所结出的稻谷，像黄金；产出的稻米，似凝脂。

经梯田哺养的鱼，喜食稻花，谓之“稻花鱼”。就是这样一群山野的精灵，让梯田静中有动，呈现一种清新、恬淡、和谐之美。

听稻花鱼的泼剌，最佳时分是在清早、雨霁与月夜。

山乡的夏季清晨，山峦呈现水彩一般的青紫，有的人家屋顶飘起袅袅炊烟。梯田静悄悄的，乳白色的薄雾在山腰飘来荡去。

沿着窄窄的田塍向坡顶漫行，只见绿油油的稻田绽满了春雪一般的稻花。挂在稻叶上的蛛网闪烁着亮晶晶的露光，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混合着稻花、禾苗、薄荷、艾草、泥土、甲壳虫、野蜗牛的气息。

“泼剌——”猝不及防地，一声清亮悦耳的鱼跃在稻田深处响起。也许我的到来，惊扰了稻花鱼的好梦。一丛水稻仿佛触电一般，绿绸似的晃了几晃，有一种“荷动知鱼散”之美，将我幸福地击中，使我怔在原地良久。

三伏天，宛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当一团墨色的雨云罩在山梯，暗青色的梯田潮乎乎的，有一种雨前的压抑之感。随着白雨落向梯田，那宏大的沙沙声掩盖了一切，通透、畅快、淋漓。

随着雨霁天晴，一道彩虹挂在山前，空中飘荡着银亮的雨丝，山野到处水声汩汩。梯田，仿佛一大匹湿漉漉的蜡染，那雪白的稻花恰似斑斑驳驳的冰纹。在雨水的作用下，田野丰沛的负氧离子，激活了稻花鱼的基因，让它们格外活跃，耳之所及，皆是泼剌之声，余韵不绝，宛如一曲妙趣天成的田园交响乐。

此时，我眼中的梯田，仿佛小小的俏江南，稻花鱼时而跃起，吞食稻叶上的昆虫；时而游动，品咂飘落在水面的稻花；时而嬉戏，在稻田你追我赶、卿卿我我，有一种“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的美感。聆听如此纯净的天籁，心会变得表里俱澄澈起来，与田野融为一体。

更令人叫绝的是，在梯田漫步，偶尔还会邂逅“鱼跃龙门”。

溢满雨水的稻田，让一群橙鳍红尾的精灵跃跃欲试。它们以田塍为龙门，摆尾击水，朝梯田高处跃去。有时，它们一不小心，竟跃至软滑滑的田塍青草上，打个挺，又回到稻田，再跃。聆听此般美音，欣赏它们曼妙的身姿，娱人耳目，令人欢欣。

随着“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梯田呈现油画般的静美。

一切开始睡了。月亮仿佛猫头鹰圆圆的眼睛大睁着，深蓝色的天空中蝙蝠翩飞，墨绿色的田野流萤梳织。

此时，我喜欢沿着洒满月光的田间小路，登“梯”而行，直抵山顶。一缕缕月光，从了无纤尘的天宇泻下，让鱼儿误以为是白天，泼剌声里银光一闪，给人一种“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诗情画意。

坐在梯田顶端，沐浴如水的月色，呼吸馥郁的稻花香，俯瞰一层层梯田，只听见鱼儿的泼剌，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像二胡在咽，如古筝在拨，似琵琶在弹，若陶埙在吹，让人恍然如梦，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的梯田，仿佛巨大的乐器，那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田塍，宛如一根根如弓的琴弦，而稻花鱼，就是月夜跳跃的最美音符。

真想，枕着泼剌声入梦，酣醉在稻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