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虹雨

从卫星地图上看，洞庭湖宛如一只轻盈的凤凰，逶迤着漂亮的长羽，位于湖南省常德市汉寿县的西洞庭湖湿地，便是拥有亮丽华彩的凤尾。

这羽凤尾不寻常——范蠡曾作五湖游，客寓县境，留下与美人西施归隐的遗迹；屈原行吟沧港，渔歌互答，留下“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吟唱；李白偕友泛舟，秋游于此，留下“洞庭湖西秋月辉，潇湘江北早鸿飞。醉客满船歌白苎，不知霜露入秋衣”的惆怅；还有农民起义领袖钟相、杨幺在此揭竿，率数十万之众起义，濒湖置寨，陆耕水战，引得岳飞千里征洞庭，平息惊天鼙鼓声。

驾一叶木舟，去这片神秘的凤尾漫溯。船在芦苇荡中穿行，数万亩野生芦苇林宛如连天的青纱帐，将西洞庭湖分割成无数个迷宫。初来乍到者贸然荡舟，极易步入迷宫打转，找不到北。

或许，当年范蠡携美人归隐于此，西施那华丽的裙裾便曾飘隐在青纱帐内，成为英雄心中的丽影，也成为世人猜想千年的迷踪。

或许，杨幺在此揭竿，也曾隐兵万甲，静待敌船靠近，顷刻间箭镞齐发，刀光剑影谱风流。

芦花飘白。成熟的芦苇不再如剑直立，而是雍容地顶着毛茸茸的芦花，随风起舞。从北方远道而来的候鸟腾空飞起，或在碧波间划出美丽的弧线，或钻进芦苇荡难觅影踪。调皮的水鸭不怕人，一群群在青油油的水草间游进游出，眨眼不见，转瞬又在另一丛芦荻边扑腾翅膀，激起层层波浪。

青纱帐中，曾有杨幺水寨。杨幺水寨曾是杨幺起义军的中军寨，也是杨幺军在沅江、澧水入洞庭湖口的重要据点。义军曾在此垒土为寨，积草屯粮，侦缉敌情。此寨是杨幺军退守的最后一个堡垒，也是岳家军击败义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南宋建炎四年至绍兴五年（公元1130年—1135年）的西洞庭湖，决然不似现今的宁静与祥和。万顷青纱帐，千道迷魂港，战船如云，桅杆似林，持续6年之久的官兵征讨与义军抗击，曾染红了半边湖水。

20多万杨幺军据守洞庭，依湖泊港汊为险，兵农相兼，在各关口要隘设水寨70多个，占据的地域北起公安，西至鼎城、澧县，东达岳阳，南抵长沙，一时刀枪林立，旌旗猎猎。起义军在西洞庭湖的浩渺烟波里，擂响了反抗南宋腐朽朝廷横征暴敛的激越战鼓。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四月，杨幺自封为“大圣天王”，重建楚政权。

南宋朝廷惊恐万状，视杨幺为心腹大患，不断遣军往讨。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宋高宗令岳飞率师围剿。岳飞恩威兼施，设计破杨幺，仅用8天时间便扑灭燃烧了6年之久的战火。杨幺力战不屈，投身洞庭湖，年仅27岁。

杨幺奋起于草莽，等贵贱、均贫富，谁是真豪杰？最终失了旌旗，散了壮志。岳飞奉旨征洞庭，道不清千古英豪事，谁主沉浮；说不透纵横英雄业，谁是谁非。

岳飞平反有功，却也写下了他精忠报国一生中最有争议的一笔。当他将杨幺的首级带回朝廷，换得一盏皇帝奖赏的带血庆功酒时，心中可曾有过苦涩与悲怆？民不聊生，无奈龙阳抽宝剑；国若能泰，谁来水寨做天王？

杨幺水寨的过道两边，曾陈列有800多年前杨幺、岳飞大战时双方主将的图像。一边是义军将领杨钦、杨广、吴幺郎、黄佐、钟义，一边是岳家军将领王贵、汤怀、张显、牛皋、张保。肃杀之气早已远去，曾经对峙的双方隔着狭窄的过道相视，是否已度尽劫波，一笑泯恩仇？

离水寨不远处，还曾有一处杨幺点将台，位于沅澧二水交汇口。沅澧清浑互现，泾渭分明，共赴洞庭。遥想当年，“大圣天王”在此点将，挥舞帅旗，擂响战鼓，朝廷水师血染洞庭。

点将台如今已成观鸟台。台下一碧万顷，芦苇编织成横无际涯的草毯，与天相接，清风拂过，草毯便一浪接一浪。每年冬天，成群的鸟儿千里迢迢从北方飞来筑巢，满湖都是它们灵动的飞影。这些精灵将西洞庭湖星罗棋布着的140个小洲和岛屿当成家，一年一次、携家带口地“归去来兮”，其中便有天鹅、白鹤、白头鹤、白鹳、中华秋沙鸭等珍稀鸟类。它们一年一度的迁徙，让观鸟人有了期待与惊喜，观鸟台便成了南来北往爱鸟人的聚集地。他们带着帐篷，携着长“枪”短“炮”，在此小居，以观鸟、赏鸟为乐。他们披上绿枝伪装，静静蹲守在芦苇荡中或黑杨丛里，只为邂逅一瞬轻盈。到了来年三四月，候鸟们又开始迁徙，飞回西伯利亚等地。

与鸟儿相伴的还有藏于洞庭波里的鱼儿。鲥鱼、银鱼、胭脂鱼、长体鳜和犁头鳅等珍稀鱼类在此逐波，中华鲟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也在此冲浪。丰富的渔业资源，养育了一代又一代西洞庭渔家人。他们撒下银色的渔网，网入的不仅有满仓金丝鲤鱼，更有一湖历史。当地人一一将它们晾晒成西洞庭湿地特产，待客细品近千年。休渔时节，他们便在岸边织网，一针一线，编织渔家人逐水而居的酸甜苦辣。

没有兵燹的西洞庭湖宁静而安详，蓝天白云在水面映出如梦似幻的倒影，鹭鸟鱼鹰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桨声渔歌在浪里腾起快乐的旋律。夕阳西下，湖水浩浩汤汤，绿纱帐的岸线氤氲在朦胧水气中，那些曾掩藏于纱帐里的陈年往事，仿佛也氤氲在岁月的长河里，模糊了轮廓。

一湖历史一湖烟，千年风云弹指一挥间。蒹葭绿障掩风流，洞庭之水依旧荡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