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艳莉

在清代晚期，恐怕没有一位商人能像红顶商人胡雪岩一样显赫，一样传奇。出身贫寒，年少丧父，富可敌国，破产革职，抑郁而终……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宛如一篇曲折精彩的小说。这篇小说铺陈的重要基地，就在杭州，就在他为自己打造的豪华府第之中。

从杭州河坊街出来，穿过高架桥，便是望仙桥。桥前一座白墙黑顶的房子，看上去宁静而简约，就是胡雪岩故居了。四面高墙之内，亭台楼阁，明廊暗弄，假山池沼，高低错落，千回百转，犹如进入了古建筑的迷宫。

胡雪岩营建心中这座红楼之时，商海、宦海生涯皆一帆风顺。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以一掷千金，请得名匠高手来设计营造。宅第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破土动工，光绪元年（1875年）竣工，占地面积7230平方米，建筑面积5815平方米。中轴为待客议事区，东侧为家人生活区，西侧为赏玩园林区——芝园。院院复院院，廊廊复廊廊，幽深而迷离。

胡雪岩故居“构造宏丽，雕镂纤巧，甲于近代”，可谓名副其实的豪宅。它的豪，在它的用材上就已先声夺人。每座楼宅的建筑，包括台、桌、椅、凳等上千件家具陈设，选用了大量紫檀、花梨、酸枝、楠木、银杏、南洋杉、中国榉等高档木材。紫檀号称寸檀寸金，就算宫廷使用，也要精打细算，寸寸计较，但胡雪岩却不吝使用，诸如格窗、栏杆、饰件等，皆大量耗用紫檀木。楠木厅里，梁枋门窗家具等亦全用楠木制成。康熙初年，朝廷为兴建太和殿，曾派人四处采办楠木。由于耗费过大，改用黄松。而胡雪岩以一人之力造楠木厅，手笔之大，用度之奢，可以想见。

豪宅之豪，还在它的装饰工艺上。移步驻足间，琳琅满目的砖雕、木雕、石雕、堆雕，山水人物、飞禽走兽、花草静物、几何文字，无物不雕；平雕、浮雕、圆雕、透雕，无法不用，雕技精湛，层次丰富，形神毕肖。

芝园内的假山，也是大气派、大格局。假山叠石的蓝图出自晚清建园名家尹芝之手，山内隐藏着国内现存最大的人工溶洞，洞壑宽广，洞洞相连，洞洞相通，洞洞皆有特色。悬碧之瘦，滴翠之漏，颦黛之透，无不与美石特质相吻合，称其为“擘飞来峰之一支，似狮子林之缩本”，并非过誉。穿行其间，真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接。山上楼阁联翩，凤翥龙翔，俯仰之间，水木湛华，琳宫绰约，美不胜收。

但你不要以为胡雪岩故居只一个豪字了得，它更是审美的、文化的。有了审美与文化的统摄，豪奢才被收敛得光芒内蕴，有玉的品格、画的情调，而不致落入富丽俗套。你看，那小小的阁、窄窄的楼，又不能实用，拿来做什么？却原来是特为审美而作的：补景、点缀、平衡、掩映，有与没有，效果确实大不一样。你看，那粉墙之上，甚至在假山的峭壁间，嵌满了名家书法碑迹，幽幽的书香，迎面而来。你看，洗秋、锁春、延碧、听莺，雅致的堂名厅名，无不从传统文化的深处来。

离建宅不过十数年，胡雪岩就在商战中破产。有太多的荣华终成流水落花，只有凝聚着智慧与美的建筑超脱时间的轮回，让我们在隔世之后，犹能感觉到文化与艺术的光辉。